三成早已安排好的、伪装成商人模样的几名足轻。他们见到正荣尼如此状态,也是面色凝重,不敢多问,只匆匆备好一顶简陋的驾笼,护送着她抄小路赶往大阪城。
驾笼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正荣尼仅存的一点精力震散。她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阖上,但精神却因高度的紧张和担忧而无法真正放松。外界的一切声音——风声、脚步声、远处隐约的马蹄声——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惊扰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藏有赖陆回信的漆盒,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足以灼伤人的秘密。这封信的重量,远超它本身的物理重量,它承载着关东的雷霆之怒、羽柴赖陆深不可测的野心,以及……或许是大阪城和丰臣家最后的命运。
当她终于被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踏入大阪城奥向那熟悉的廊下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连呼吸都带着颤音。连日奔波、惊惧交加、心力交瘁,已将她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尼彻底透支。
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完成了呈交信笺的使命。当那封沉甸甸的信最终递到淀殿侍女手中时,正荣尼强撑的那口气仿佛瞬间泄去。她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沿途见闻,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前软倒下去。
“正荣尼様!”
左右的侍女惊叫着慌忙扶住她。
“快!扶去静室歇息!唤医官来!”
正荣尼模糊地听到周围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尽的黑暗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脑中最后一个念头竟是:那封信……那封来自江户的、冰冷的回信……殿下她……看了之后会如何……
这位忠诚的老尼,就这样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极限下,沉入了昏睡。她带回了最关键的信息,却也错过了亲自向淀殿陈述那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之恐怖景象的机会。她的疲惫与沉默,无形中为那封本就充满压迫感的信,更添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未知的阴影。
淀殿茶茶并未急于展开信笺。她先是仪态万方地吩咐侧近妥善安置昏厥的正荣尼,唤来医官,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后,才从容地吩咐侍女去请治部少辅石田三成。
待一切琐事吩咐妥当,寝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她这才用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涂着淡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信匣上冰冷的桐纹漆封,仿佛在感受其下所蕴含的、来自江户的遥远意志。
寝殿内灯火通明,映得她一身浓紫打褂泛着幽光,更衬得她脖颈肌肤白皙如凝脂。眉梢眼角虽难免染上些许岁月的痕迹,但那痕迹非但未损其色,反添了几分年轻女子所没有的、沉淀下来的慵懒与威仪。她微微侧首,一缕未束紧的乌黑发丝垂落颊边,与她耳际那枚摇曳的珍珠步摇相映生辉。
展开信纸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浸入骨子里的从容。
初始,她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笑意。目光扫过开篇那句“母亲大人慈谕,恭诵之下,泣拜”,她心中不免冷哼:装模作样的小子,倒还记得伏见城下割发立誓时的恭顺。
然而,随着目光逐行下移,她脸上的慵懒与嘲弄,如同春日残雪,一点点消融、褪去。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句话都披着谦卑恭顺的外衣,但串联起来,却织成了一张冰冷坚硬、无可抗拒的铁网。
“然儿蒙陛下亲授关东管领之责,总辖八州并骏甲之地,王事在肩,如负泰山——岂敢以私恩乱公义,令陛下宸忧、关东动荡?”
——呵,好一个“王事在肩”!拿朝廷和关东的大帽子来压我?将我一介妇人的家书,抬到“乱公义”、“致宸忧”的高度?真是好大的口气!
“守护秀赖御弟之初心,自伏见割发那日起,未尝一日敢忘。”
——初心?你的初心便是今日提兵西来,威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