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宗我部盛亲倏地睁开双眼,冷汗已浸湿了内衫的领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他大口喘着气,梦中的惊恐、无力与刺鼻的药味、父亲死前的眼神,依然清晰得令人作呕。
他抬手,用力揉搓着发胀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濑户内海冬日的晨光透过驾笼的缝隙,刺得他眼睛发酸。
“呵……”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极轻的、混合着自嘲与冰冷的嗤笑。梦里的惊心动魄,如今想来,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荒唐。父亲至死念念不忘的,是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女人;而母亲……他甚至不愿去回想母亲此后更加沉默、迅速凋零的模样。
驾笼转过山坳,远处山巅,加藤嘉明居城——伊予松山城的天守阁轮廓,在淡薄的晨雾中显现出来。
盛亲冷漠地瞥了一眼那陌生的城池,嘴角向下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吉良晴死了,怕不是要被锯子分成两断,一半给内府,一半给太阁,父亲能不能得到个脚指头都不知道。想来是父亲在那边也没得了吉良晴心怀怨恨吧。罢了,表妹阿福据说也被赖陆样收为侧室,也算是被稻叶家休弃后的好归宿吧……』
而后队伍进入本丸,六尺身高的盛亲走出驾笼,望着伊予松山藩天守的轮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如此壮丽的城池,还有整个四国……在先父眼中,竟都不如那吉良晴的温柔乡啊。真不知是何等佳人……”
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少主,慎言。”
盛亲猛地回头,只见久武亲信不知何时已站在驾笼旁。这位老臣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您那时还年幼,有些事未必知晓。”久武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先主将吉良夫人安置在白地城,确是想护她周全,免遭战火。但您可知道,当时秀吉的大军已兵分四路,阿波的一宫城旦夕可破?主公仅是以白地城作为转圜之根本而已!”
久武亲信是长宗我部家难得的重臣,盛亲毫不怀疑,纵使是自己被废藩,改易,甚至沦为浪人,这个老家臣都会誓死追随。可为什么彼时众多妻妾唯独把吉良晴送到了白地城?
盛亲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久武亲信那张布满皱纹却坚毅的脸,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他甩袖转身,大步向本丸御殿走去,心中那股混合着宿怨与新仇的郁结之气却愈发沉重。转圜之根本?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若白地城真是棋眼,父亲又怎会因一块形似那人手艺的煎鲸肉而癫狂至死?
思绪翻涌间,他已踏入御殿的广间。暖气混杂着酒香、熏香以及众多武士身上皮革与钢铁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声略显嘈杂。他迅速扫视全场:主位空悬,其下左右两排案几已坐了不少人。加藤嘉明、生驹亲正、藤堂高虎等面孔映入眼帘,皆是昔日太阁麾下、如今却各怀心思的“同僚”。
他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刻意避开那些热络的寒暄圈,只想做个冷眼旁观者。耳边传来藤堂高虎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夸张赞誉的嗓音:
“……羽柴中纳言殿下之神武,实乃旷古烁今!半年之内,席卷关东八州,勘定数百万石之乱,旌旗所指,逆臣授首,此等伟业,便是太阁殿下再世,亦要抚掌称叹啊!”
生驹亲正在一旁捻着胡须,闻言只是“唔”了一声,微微颔首,神情间看不出多少真切的热忱,倒更像是一种不失礼节的敷衍。『老滑头。』盛亲心下嗤笑,『眼看内府授首,丰臣家孤立无援,如今是赖陆一家独大,你们这些老人家,除了点头称是,还能如何?』
他的目光如同逡巡的鹰隼,在人群中冷冷地掠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角落。
那是蜂须贺家政。
这位阿波德岛藩主,并未参与任何交谈,只是独自踞坐在案前,一杯接一杯地默默饮着酒。他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甚至比几年前在伏见城见到时,更添了几分沉郁戾气。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