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那里,容颜依旧秾丽,却已毫无生气。家康的脚步顿住了,他背对着阿福的方向,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整个庭院,死一般寂静。阿福感到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所有人的沉默都化作了最尖锐的指责,一下下刺穿她的灵魂。
她应该站出去的,应该跪在家康面前请求处罚的,可是……千熊丸……她的儿子……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种因私情而生的怯懦,在周围一片“公义”的沉默映照下,显得如此肮脏和不堪。
她想要解释,想要说吉良夫人已经宽恕她了。但不敬主命的罪名就在那里摆着。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呜咽打破。是鸟居元忠,那个亲手将家康引开的男人。他猛地以头抢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哭腔嘶喊道:“殿下!臣等……臣等万死!未能护得吉良夫人周全,致使……致使慌乱中……请殿下赐臣一死,以赎罪愆!”
他这一开口,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井伊直政紧随其后,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事后请罪的标准姿态:“臣御下不严,致使夫人自戕,罪该万死!请殿下严惩!” 本多正信虽未高声,却也深深俯首,姿态谦卑至极。
一时间,庭院中请罪之声此起彼伏,仿佛吉良晴不是对方逼死的,而是纯粹胆小。阿福再次沉浸于这悲愤与忠诚交织的场面,宏大而整齐,带着一种精心排演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契。
德川家康依旧背对着众人,他的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张一向以敦厚、沉稳着称的脸上,此刻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悲痛与疲惫的阴沉。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忠臣良将,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将头埋得更低。
“都起来吧。” 梦境中家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事已至此……岂能全然归咎于尔等?”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权衡措辞,最终,他将所有的罪责引向了一个更遥远、更“合适”的目标,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清晰的恨意:“若非羽柴赖陆那厮,悖逆人伦,兴兵作乱,致使天下动荡,夫人她……又何至于此!一切的祸根,皆在此獠!”
这番话,如同特赦的旨意,瞬间安抚了地上请罪的众人。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丝,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
然而,就在这片情绪微妙的转变中,家康的目光,却越过了所有臣子,精准地、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廊柱阴影下、那个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阿福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平日的温和,也没有对臣子们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出了差错的工具。
他没有说话。
但这一眼,已经足够。
几乎是在家康目光投来的瞬间,庭院中所有刚刚“获赦”的重臣——本多正信、井伊直政、鸟居元忠,乃至一直沉默垂首的本多忠胜——所有人都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而后几十道目光,来自德川家最核心、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将阿福钉在了原地。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漠然,有不易察觉的轻蔑,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将她排斥在“忠义”圈子之外的冰冷隔阂。
他们不需要说话。这集体的、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最严厉的审判。它无声地宣告:危机已经过去,罪责已被转嫁,而这里,只剩下一个因私废公、未能尽责的、格格不入的女人。
『不……不是的……不是我……夫人……夫人她让我活下去……为了千熊丸……』
梦中的阿福在心底疯狂地嘶喊辩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一颤,仿佛要挣脱那无形的枷锁。
『我有罪……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殿下……我该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