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八百万神明静默垂眸,俯视这婆娑人间。连接高天原与尘世的,唯有点点飘落的雪。然则,当那本应纯净无瑕的雪,自云端坠向这纷扰大地时,却终究沾染了尘俗之气,化作了冰冷的水滴,没入泥泞,一如这乱世中理想与野望的终局。
摄津国境,大阪城南外的枯竹林中,浅野弹正少弼幸长拂去甲胄上的寒露,朝远处那灯火依稀的本丸方向低声啐了一口,喃喃咒骂道:“这鬼天气……待俺闯将进去,也寻个火盆好生暖和一番!”
身旁,浅野石见守低声道:“主公,且看本丸天守之上,似有人影。”
幸长闻言,即刻自革囊中取出南蛮渡来的千里镜,举目细观。但见巍峨天守阁的栏杆旁,果有数人伫立。其中一人,身形尤为惹眼。其人身披一领纯白无暇的白丝威胴丸,头戴一顶僧形兜,面容更以白布重重覆掩,浑身上下,唯余一片素缟。无有狰狞饰物,亦无炫耀翎毛,只在眼部留下两道深幽的阴影,仿佛自黄泉归来的亡者,静默地凝视着这漆黑战场。
幸长放下千里镜,嘴角掠过一丝冷哂:“大谷刑部这条命,倒也硬得很。今早方被本多中务大辅一箭射落肩舆,今夜竟还能于此地活蹦乱跳。”
话音未落,千里镜中景象忽变。那白衣身影似是体力不支,一个踉跄竟伏倒于栏杆之上,左右随从慌忙上前搀扶。纵使相隔遥远,亦能感到那份勉强与艰难。
大阪城内,天守阁上。
速水甲斐守守久与几名近侍手忙脚乱地将那白衣人影扶稳,声音充满了忧虑:“刑部,您身负重伤,何必如此勉强!”
大谷吉继借力站稳,重重喘息着,即便有覆面遮掩,其痛苦亦清晰可感。清晨被本多忠胜神箭所创的肩头,鲜血早已洇透重衣,在素白的胴丸上染开大片刺目的殷红。他费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速水守久转向身旁之人,低语道:“刑部大人伤势沉重,吾等还是即刻回禀淀殿,请大人安心静养为是。”
然而,吉继却以微弱而坚定的语气打断了他:“不必……战局正值紧要关头,吾…必须亲往。”
速水守久不敢再怠慢,急令侧近速速抬来肩舆。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大谷吉继扶上舆中坐定,又以厚裘覆其伤躯。守久自身翻身上马,紧随舆侧,其余侧近们手持阵笠或撑起小伞,为吉继遮挡愈发密集的雪霰。一行人离了天守,默然穿行于本丸的石垣与橹楼之间,唯有足音与雪落之声窸窣可闻。
行不数步,速水守久于马上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雪吹散:“刑部,您既知此战……凶险若斯,为何……”他终究未将“同意”二字说出口,但疑虑已溢于言表。他深知吉继一向持重,对此番贸然夜袭本不以为然。
肩舆之上,大谷吉继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躯颤抖,良久方平复。他透过覆面白布,声音带着血气与虚弱,却异常清晰:“甲斐守……此战之要,首在一个‘快’字。如暗夜惊雷,一击即走,若捱到天明,敌军势大,我辈便如困于瓮中,万事皆休。”他略顿一顿,气息急促,“其二,便是一个‘乱’字。赖陆军势虽众,然派系林立,若能趁夜制造大乱,引发其内讧自溃,方有一线生机。否则……纵使小出、毛利诸位有所斩获,击破一二砦垒,于十五万大军而言,不过疥癣之疾,无关于大局矣。”
速水守久闻言,默然片刻,复又低声追问:“然则,刑部既已洞见如此,为何……为何仍赞同三成殿下行此险着?”他回想起吉继在军议上最终的缄默,那并非赞同,却更像是无奈的默许。
舆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大谷吉继将头微微后仰,靠在舆背,目光似乎穿透了覆面与风雪,望见月余前的光景。“甲斐守,你可知本月初,赖陆军途径吉田城时,结城秀康于城下对万民所言?”
他不待守久回答,便自顾自地,如数家珍般低语起来:“赖陆本队六万,池田辉政四千,堀尾吉晴六千,中村一氏五千,结城秀康八千……田中吉政、尾藤知定合兵一万五千据守名古屋。更有上杉景胜遣直江兼续一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