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凝固的墨汁。
开封府外城与内城交错的边缘地带,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淀,只剩下打更人悠长而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更衬出这片区域的寂寥。工部衙门的牌坊在稀薄的月光下,如同一块巨大而沉默的墓碑,冰冷地矗立着。它既记载着维系这座帝都运转的森严秩序,也无声地掩盖着无数在秩序之下悄然滋生、流动的隐秘与交易。
自崔?与包拯在那间肃穆的签押房内密议定策,时光不过流逝三日。
这三日里,陶承良在工部衙门,已然忙得“人仰马翻”。
至少,他让所有同僚与上官都如此认为。
“承良兄近日……似乎格外勤勉啊?”有相熟的吏员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
陶承良总是抬起他那张面团团、沁着细汗的脸,憨厚地咧嘴一笑,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没、没啥……就是上头交代的差事重了些,琐碎得很,呵呵……” 语气含糊,完美契合一个被琐务缠身、有些力不从心的底层小吏形象。
无人起疑。工部事务本就繁杂冗重,尤其将作监下属,关联火器研制、宫室修造、器用制备的科目细如牛毛,账册文书浩如烟海。他一个从八品的微末吏目,多做一些抄写整理、归档核查的苦差,简直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日落之后,同僚们纷纷收拾案牍,互道辛苦,各自归家。陶承良却往往仍留在那间充斥着陈旧墨臭和灰尘气息的廨房里,点起一盏孤灯,伏案疾书,或是在高大的档案架间艰难地挪动他胖硕的身躯,翻找着卷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直到窗外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替代了人间灯火,他才捶着酸痛的腰背,吹灭油灯,锁门离去。
然而今夜,他吹灭灯火后,并未立刻离开。
廨房内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他静静站在黑暗中,听了片刻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以及远处隐约的街市残音。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动作。
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后,他换上了一身早已备好的、极其不合身的黑色夜行衣。粗布面料紧绷在他圆润的躯体上,显得滑稽而笨拙,脸上也用一块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紧张闪烁的小眼睛。这装扮,不像身手矫健的夜行者,倒更像是个企图在街边摸包却选错了行头的蹩脚蠢贼。
但他尽量放轻脚步,尽量让呼吸平稳。他在工部衙门厮混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偷懒耍滑、摸鱼度日——自然也极擅长在绝不触碰红线的前提下,知晓哪些角落可以钻营,哪些规矩存在缝隙,哪些事情能在“不犯事”的模糊地带游走。
而今晚他要做的,却是他二十多年饱食终日、浑浑噩噩的人生里,最为“要命”的一件事。每一寸肥肉都在尖叫着抗议,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点燃了一盏特制的白瓷小灯笼,光亮被瓷壁约束,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如同黑暗中一只怯生生的萤火虫。他再次深深吸气,鼓足勇气,一脚踏入了工部档案区域最深、也最森严的禁地——
将作监案牍库。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呻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惊得陶承良浑身肥肉一颤。门内,黑暗如同浓稠的、冰冷的井水,瞬间将他吞没。一股陈年纸墨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闷得令人窒息。
陶承良打了个剧烈的冷颤,牙齿都忍不住磕碰了一下。他天生胆小,怕黑,怕鬼,怕一切未知和危险。小时候夜里睡觉都必须点着灯,否则就能哭到天明。但今日……
“崔兄啊崔兄……我这条小命,这回可真是系在你身上了……你、你可千万莫要害我啊……”他压低声音喃喃自语,声线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微不可闻,反倒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案牍库内,巨大的樟木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接着一排,向黑暗深处无限延伸。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卷宗册簿,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幢幢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