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将作监衙署的后院,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静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高墙隔绝了市井残存的喧嚣,连风声穿过枯枝的呜咽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这种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每一寸空气都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崔?独自立于那扇紧闭的漆黑木门前,衣袂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猎猎舞动。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隐在檐角投下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即将出鞘的绝世宝剑,寒芒内敛,却杀机暗藏。
右军巡使孙立按刀侍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大人,此地虽是将作监下属的火器司公廨,名义上只管火药研制、军器监造,但您我都知,此处水深。里面的人,明面上不过是些七八品的小官小吏,可牵扯的,却是军国重器,背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因如此,才必须由本府亲自来。”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在那扇厚重的木门上一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木门应声洞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墨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硫磺气息的、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院内景象映入眼帘。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只在院角屋檐下挂着两盏光线昏黄、奄奄一息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有限的光明切割得支离破碎。院中一张石案上,随意摊着几卷未绘制完的工程图样,纸张被夜风吹得微微卷起边角。图样旁,压着一把铁质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绘图尺,在昏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特有的幽光。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普通、甚至有些清冷的公务院落。但崔?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平静之下,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被人刻意擦拭过,抹去了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缓步走到石案前,目光落在那些图纸上。孙立紧跟上前,伸手指着图样一角几个用朱砂小字标注的批注,低声道:“大人,您看这里。这几处记号,似乎是近期调拨硝石、柳炭等火器原料的记录,数字与格式,与户部存档大致对得上。”
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朱砂小字。他的指尖在某个表示数量的数字上微微停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数量,不对。”他声音极轻,如同自语,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看似严丝合缝的表象。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偏差,细微到足以被任何粗心的核查者忽略,但对于精通算学、心细如发的崔?而言,却如同白纸上的墨点,刺眼无比。这细微的差错,就像一根看似无足轻重的丝线,却可能牵动着背后重达千斤的阴谋机关。
就在这时——
“嚓……嚓……”
一阵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自院外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传来,打破了院内的死寂。
崔?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望向院门方向。
木门再次被推开,一名身着青色六品官服、年约四旬、面皮白净、平日里总是一团和气的中年官员,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正是火器司主事,吴庸。
此刻,吴庸脸上依旧挂着习惯性的、略显圆滑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僵硬得如同面具,眼底深处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闪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与戒备。
“崔府尹?”吴庸故作惊讶,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热情,“哎呀呀,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偏僻简陋的火器司来了?还这般深夜驾临,可是有何紧急公务?”
崔?将手中的图纸轻轻放回石案,动作舒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抬起眼,目光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直地看向吴庸,没有任何寒暄与迂回,开门见山:
“本府来查账。”
短短五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