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既定,悬在心头最大的一桩事便算落了地。从沈府归来,崔?并未感到丝毫松懈,反觉肩头又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实感。婚姻者,人伦之始,宗庙之续。他孑然一身久矣,如今既要成家,便不能再如往日般只身独影。他当即唤来周同,沉声吩咐道:“速备快马,挑选两名稳妥得力之人,持我亲笔信,日夜兼程,赶往襄阳老家,务必将我兄长与嫂嫂,安然接来京师。便说……便说小弟不日大婚,需兄嫂主持,以全礼数,以慰高堂在天之灵。”
周同领命而去,步履匆匆。崔?独立廊下,望着庭中残雪,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他想到了恩师欧阳修。永叔先生因“朋党”之论被贬滁州,已历数载。先生胸怀天下,文采风流,岂能长久屈居僻壤?自己如今简在帝心,或可寻个恰当时机,向官家进言,陈说先生之才学与忠心,乞召还京,以备顾问。只是此事需得谨慎,时机、言辞,皆要恰到好处,方不至弄巧成拙,反累及先生。
心思纷纭间,他信步回到书房,案上如意新沏的蒙顶石花茶尚温。他端起那盏雨过天青的瓷杯,浅呷一口,清冽茶香稍稍抚平了心绪的波澜。正凝神间,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
门被轻轻推开,谢无忧站在门口。她已换下了养伤时的素净衣裙,穿着一身利落的月白色窄袖骑射服,外罩一件玄色暗纹斗篷,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脸上伤病初愈的苍白褪去不少,更显眉目如画,英气逼人。只是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却似蒙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化开的薄雾。
“崔大人。”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姑娘,伤势可大好了?快请坐。”崔?放下茶盏,抬手示意。
谢无忧并未就坐,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书案前丈许之地,目光微垂,看着光洁的地板:“我来……是向大人辞行的。年关将近,离家日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她的话语简洁,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干脆,却也比往日少了几分鲜活气。
崔?闻言,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怅然与些许失落的情绪,悄然掠过心头,如同微风拂过琴弦,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他早知会有此一日,只是没料到来得这般快。他抬眼看向她,窗外雪光映照下,她身姿挺拔如孤松,却莫名透着一股即将远行的萧索。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挽留的话,譬如“京城年节亦颇热闹”,或是“伤势未愈,何必急于一时”,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他有何立场挽留?又以何种身份关切?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平淡的叮嘱:“既如此……路上务必小心。江湖风波恶,多加保重。”
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转身走向靠墙的一排书架,从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画匣中,取出一卷素白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谢姑娘临行在即,崔某无以为赠。日前偶见姑娘指点吉祥练剑,心有所感,信手涂鸦一幅,丹青久疏,笔拙技劣,聊表心意,万勿见笑。” 他将画卷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赧然。自入汴京,陷身案牍劳形、朝堂纷争,他已许久未曾提笔作画了。
谢无忧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迟疑地接过画卷。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宣纸,她缓缓将画轴展开。
画上并无繁复背景,只以淡墨浅绛,勾勒出庭院一角,疏竹数竿,积雪压枝。画面中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栩栩如生。大的那个,一身劲装,手持竹枝,正微微俯身,神情专注,指尖轻点,在纠正着小女孩的手势。她眉宇间的英气、眼神中的耐心,甚至因微微侧首而滑落颊边的一缕发丝,都描绘得细致入微。小的那个,扎着双丫髻,脸蛋圆鼓鼓的,努力模仿着大人的姿势,虽笨拙,却一脸认真,憨态可掬。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画旁并无题跋,只在一角钤了一方小小的朱文印:“崔?私印”。
这画竟是她教吉祥练剑那日的场景!画中的自己,眉眼舒展,神色是久违的柔和与宁静,全然不似平日那个冷冽的“石榴”女侠。而小吉祥那笨拙又努力的模样,更是被捕捉得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