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并没有立刻参与讨论,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窗棂,静静地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满月。
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翠绿色的发丝上,映出一丝丝朦胧的光晕。又或者,她的视线穿透了夜色,正远远地观望着神社方向,那株在月光下可能静静伫立的、被怀疑是“结缘之木”的神樱。
仿佛被某种悠远的思绪牵引,她轻声发出了疑问,那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可是……它被视为神木,被世代供奉、祈愿……可它本质上,真的就是所谓的‘神木’吗?” 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五百年的光阴流转,“吾辈……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巫女姬的更迭,她们在树下祈祷的身影,从稚嫩到成熟,最终又归于沉寂……也看过了……那五百多次神樱的花开、花落。”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沉浸于回忆中的缥缈:“花开时,绚烂如云霞,真的很美。花落时,樱瓣如雪纷飞,那景象虽也凄美,却总隐隐透着一种……令人哀伤的气息。”
她收回目光,看向客厅内的众人,眼中带着纯粹的困惑:“可是,这么看来,它的生长、它的荣枯,除了岁月更为悠久,和山林间任何一株普通的樱花树,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这样的它……真的会是传说中那株拥有莫大威能、与‘作祟之神’同源、甚至力量更强的‘结缘之木’吗?”
此话一出,客厅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的确,绫作为这片土地上存在了五百年的神明“丛雨大人”,亲身经历了穗织的兴衰变迁,单论阅历之深厚,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估计也比不过她。
因此,她基于漫长观察所提出的质疑,自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分量。她的话语,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众人因急切寻找线索而可能产生的、对“神樱即神木”这一推测的盲目乐观。
沉默归沉默,林郁翻动资料的手却丝毫不带减速,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腿边摆放的、已经阅读完毕或待处理的资料也越堆越高,如同一个小型堡垒。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帮他那位处理信息能力即将过载、大脑cpU濒临运转极限的青梅竹马分担的。
然而,即便自己手头、大脑双双忙得不可开交,高奕枫还是仔细聆听了绫说的话。那平淡话语背后所蕴含的、跨越五百年的孤寂与淡淡的迷茫,仿佛一道细微的涟漪,轻轻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敏感而柔软的弦。
他似是怔住了,双眸有些失神地望向虚空某一点,手上无意识整理纸张的动作也完全停了下来,整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某种自我的情感旋涡之中。
(没错……)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抛开那被强行赋予的“人柱”身份与守护神的神力光环,绫同学她本身,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于斯长于斯的农家少女罢了。)
(她本应在那最好的年纪,像所有寻常女孩一样,讴歌短暂的青春,体验平凡的喜怒哀乐……哦,不对……)
他忽然想起绫曾提及的过往。
(当时的她,已经得了在那个时代无力回天的重病——肺炎引发的综合症,在当时堪称绝症,青春留给她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如同风中残烛。)
(可无论如何,在命运的选择面前,她依旧用自己那时尚且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了长达五百年的、沉重无比的守护之责。)
刚到这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高奕枫的心头。
(这是她自愿担负起的“责任”吗?或许是。但是……代价呢?)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描绘出那幅画面。
(肉身被封入冰冷的神棺之中,化作维持神社结界的基石的一部分;灵体则束缚于丛雨丸内,成为名为“丛雨”的、孤独的人柱。五百年的岁月与无情的时光洪流冲刷而下,见证着熟悉的一切不断消逝、改变,唯有自己如同被定格在原地……她究竟……是凭着怎样的意志,才独自支撑到现在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