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家,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破败、潦倒的地方被称为“家”:大门用锁抽屉的小搭扣扣着,门下缘早已严重磨损腐烂,离同样破损腐烂的木门槛有几指的距离。开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屋里到处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破烂,老式的熏得乌漆嘛黑的木梁上挂着各种麻包、蛇皮袋子。地是土地,没砌砖,墙是土墙,墙根的墙皮大多秃噜了,露出里面的毛石。整个屋子最现代化的就数从房梁上甩下来的“长辫子”灯泡了。屋里很暗,却没开灯。我们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将尾随万念进屋后便吵吵开了。她姥姥从阴影中出来,听清我们的控诉后,操起手边的笤帚就往万念身上招呼,嘴里骂骂咧咧道:“个小崽子骚货!还敢偷起钱来了!你是不是还偷了老子的钱的?!”
赶得万念到处乱窜,从屋里跑到屋外,她哭着大喊:“我没偷!我没偷!钱是我爸妈给我的!”
“你爸个板板,就不是个东西,老子钱都不给,还给你钱?!”她姥姥拿着笤帚撵着她,边打边骂追了出去,嘴里不断数落她爸妈的不是:“你妈也不是个东西!把你往我这一丢,什么都不管,自己就跑了,一分钱也不留下!你倒好,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晓得偷老子的钱了……”
“我没偷!……我没偷!……”万念越跑越远,留下我们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她姥姥没追上她,气喘吁吁地回来,把笤帚往墙角随手一扔。丢钱的同学畏畏缩缩地提出要还钱的事,登时被指着鼻子骂:“哪里来的一群小xx养的,找老子要的什么钱?谁偷你的找谁要去!滚滚滚……”面对老人十足的战斗力,我们都是十足的弱鸡,挨训后耷拉着脑袋从土坯房里出来各回各家,钱自然也是没要到。
略长了两年后,万念出落得身材纤细、高挑,有了几分样貌,便格外喜欢穿衣打扮起来。当然,大家对于她打扮的花销来源也是议论纷纷。不知是讲漂亮的人都爱跳舞,还是爱跳舞的人都讲漂亮,她被选入了校舞蹈队。也不知她是否真喜欢跳舞,进入舞蹈队后,她借着舞蹈训练的由头,开始名正言顺地旷课和讲漂亮。再之后,“她没上初中”和“她被她爸接去市里上初中”的传言都有。水痘证实她在市里上初中,因为她们是初中同学,只是水痘不确定她是否和她爸住在一起,水痘从未见过她爸送她上下学,只偶尔见过那个老男人。
所以,对于水痘的讲述,我虽有些诧然,却并不意外。只是不知她从何时开始,走上了这条路,莫非……某些偶然早已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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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念小学时是否偷过钱早已成为悬而未决的公案,她是否爱那个老男人也未可得知。
不知从何时开始,“穷”和“爱美”成了原罪。无需证据和审判,大家便依此在心中判定其他罪过。我也是爱美之人,却也曾一面极力掩饰自己爱美的天性,一面与大众舆论合力把爱美的万念默默推向深渊。
有自己的独立判断、不人云亦云、敢于站在周遭舆论的对立面,从来都是需要勇气的。坚持自我,也需要以理性认知和客观判断为前提,否则只会是钻牛角尖的固执和蛮干。我用了很多年剥离各种伪装,寻找真实的“自我”,又用了很多年去学会面对异议、学会坚持。
未曾经历过万念的经历,她的心路历程我无法感同身受。设想:倘若我在她的处境,是否会万念俱灰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倘若她多遇到些温暖的、自带阳光、能拉她一把的人,她的人生是否会有所不同?可,也许,在她生存的环境中无法生长出那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