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
那个在超市幻梦中流连的灵魂,此刻被囚禁在了这具由饥饿、劳作和贫穷共同塑造的、名为“现实”的牢笼里。
陌生人生的回响
一个黑影动了动,摸索着站起身,在黑暗中点燃了什么。一星微弱的火光亮起,是一盏用粗陶碗装着、以油脂为燃料的油灯。火苗如豆,跳跃不定,将一个女人的侧影投射在斑驳的泥墙上,那影子被拉扯得巨大而扭曲。
女人端着一个同样粗糙的陶碗,走到他身边,用一种沙哑的、疲惫到极点的声音说:“初三,醒了?喝点……喝点米汤。”
“初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插入他混乱的脑海,然后猛地一拧。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蝙蝠,尖啸着、混乱地飞了出来。
他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脊背被生活压得微微佝偻,一双眼睛总是看着地面,仿佛地里能长出什么奇迹。他看到两个模糊的、属于兄姊的影子,却在记忆的某个节点戛然而止,像是被橡皮擦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个代表着“夭折”的空白。他叫“初三”,一个简单到近乎草率的名字,不是因为他出生在初三,而是因为他是第三个降生的孩子,一个仅仅为了凑数而存在的生命。
那女人,他的母亲,将碗递到他嘴边。一股稀薄的、带着谷物微腥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低下头,看到碗里是几近透明的米汤,汤里漂浮着屈指可数的几粒小米。这就是她口中的“米汤”,更准确地说,是煮过小米后,刷锅剩下的水。
他喉头滚动,属于现代人的胃本能地感到一阵嫌恶。
然而,这具身体的本能却更为强大。
那是一种源于基因深处的、对碳水化合物的无限渴望。他几乎是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抓住碗沿,不顾烫嘴,大口地吞咽起来。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流进那片燃烧的荒原,仿佛一场迟到太久的甘霖。尽管这甘霖稀薄得可怜,却足以暂时安抚那头咆哮的怪兽。
就在这稀薄的米汤触碰到舌尖的瞬间,另一段记忆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那是属于“初三”的记忆。记忆里,少年因为能喝到这样一碗“浓稠”的米汤而欣喜若狂,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纯粹的幸福。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他体内激烈地碰撞着:一个灵魂在为这食物的粗劣而悲哀,另一个灵魂却在为这“恩赐”而感激涕零。他几乎要精神分裂。
喝完米汤,他踉跄着走出茅屋。屋外,冷冽的秋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满这个萧瑟的院落。院角,斜靠着一把磨得光滑的旧锄头。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握住了那冰冷的木柄。
嗡——
一股奇异的震动从掌心传来,瞬间流遍全身。那不是幻觉,是肌肉的记忆。他的手臂,他的腰背,他的双腿,都在这一刻记起了这把锄头的重量,记起了挥舞它时肌肉该如何发力,记起了长时间劳作后,腰椎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酸痛。这具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清楚,如何与土地进行一场又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更多的记忆涌了上来。关于夏日的暴晒,关于秋日的抢收,关于将一担担沉甸甸的谷子送到地主家的粮仓时,管事那张轻蔑的脸。
他想起来了。
秋收已经结束了。作为佃农,他们家辛苦一年的收成,有六成,不,是苛捐杂税加上地主层层盘剥后的七成,都变成了“租粟”,被运走了。剩下的三成,要留足明年的种子,再缴纳各种名目繁多的“人头税”、“杂役钱”,最后剩下的……就是墙角那个小小的、干瘪的粮食口袋。
那点小米和杂粮,要支撑这个三口之家,度过整个漫长而严酷的北方寒冬。
绝无可能。
“初三”的记忆里,充满了对冬天的恐惧。那是一种具体的、每年都会降临的、会活生生吃人的恐惧。
无用的先知
父亲从另一间更破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