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窝棚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破损的农具,就着月光,用一块石头笨拙地敲打着,试图修复它。他一边敲,一边用一种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语调,低声咒骂着。
“……这杀千刀的世道……正统十年了,税一年比一年重,活路……活路是一天比一天窄……”
“正统十年。”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那被饥饿和混乱占据的脑海中,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豁口。
正统。
明朝第六位皇帝,朱祁镇的年号。
他那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装满了各种无用知识的大脑,开始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运转。正统……朱祁镇……宠信宦官王振……连年北征瓦剌……
然后,一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土木堡。
正统十四年,仅仅四年之后。
那个叫王振的太监,会怂恿着他那位同样愚蠢的皇帝,集结号称五十万(实际可能二十余万)的京营精锐,御驾亲征。然后,在那个叫“土木堡”的鬼地方,这支大明王朝最后的军事精华,将会被瓦剌的铁骑彻底击溃,全军覆没。皇帝本人,将被生擒活捉,成为蒙古人的阶下囚。
史称,“土木堡之变”。
这是大明王朝从盛转衰的标志性事件,是刻在历史书上的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疤。
他知道。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切。他知道那个权阉的结局,他知道那个皇帝的荒唐,他甚至知道后来力挽狂澜的那个人的名字——于谦。
这庞大的、足以改变国运的历史信息,此刻就塞在他的脑子里,灼热、刺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种荒谬到极致的、宛如上帝般的全知感,与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无力感,在他体内形成了剧烈的风暴。
他猛地回头,望向茅屋里。
月光下,那个小小的、干瘪的粮食口袋,静静地躺在角落,像一具瘦弱的尸体。
他知道四年后,一个帝国将如何踉跄跌倒,但他不知道,他和他这具身体的家人,该如何熬过未来三个月的严冬。
他知道一个皇帝即将成为俘虏,但他不知道,明天早晨,那碗稀薄的米汤里,是否还能有几粒小米。
他是一个先知。
一个可笑的、无用的、自身难保的先知。
他能预见天倾,却无法阻止屋顶的漏雨。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淹没了他。改变历史?拯救大明?别开玩笑了。他现在唯一需要拯救的,是他自己。他那即将被饿死的、卑微的生命。
他站在原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捧刚择完的、准备丢掉的萝卜缨子和一些干瘪的根茎。
一个念头,一个与宏大历史、与帝国命运毫无关系的、极其微小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粒火星,突然在他脑中亮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瘦骨嶙峋、却注定要与泥土和苦难搏斗一生的手。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那波澜壮阔的穿越之旅,不会始于庙堂之高,不会始于江湖之远。
它始于此刻,始于此地。
他知道一个帝国的重量,但从今往后,他必须先学会扛起一粒粟米的重量。
因为,在这里,后者远比前者,要沉重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