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祝元丰的船,也抵达了烟雨朦胧的江南。
他没有急着去查漕运总督府的账,而是将自己关在了苏州府的一处别院里。
与他一同闭门不出的,还有他从京城带来的数十名门客,以及户部、都察院派来“协助”他的一众青年才俊。
这些人,大多是首辅张敬的门生。
书房内,灯火彻夜不熄。
从各地调来的漕运账册,堆积如山,几乎要淹没整个房间。
算盘声噼啪作响,如同急促的雨点,从未停歇。
祝元丰坐于主位,面带忧色,听着门客们一条条地分析。
“殿下,这笔亏空,源头指向了扬州盐运司。”
“盐运使,是蔡太师的内侄。”
“这笔钱,又流向了江宁织造局。”
“织造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表亲。”
一个个显赫的名字,被从账目中剥离出来。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股盘根错错,动弹不得的庞大势力。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祝元丰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他不能查。
再查下去,整个江南官场都要被他掀翻,朝堂之上,不知要掀起何等惊涛骇浪。
终于,一名最善算学的门客,在一本毫不起眼的陈年旧账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殿下,有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了过去。
那门客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淮安分司,仓大使,李四。此人三年前因病暴毙,家中无亲无故。他任上的一笔钱粮,数目与亏空之数,有七分吻合。”
祝元丰的双眼,猛地一亮。
够了。
这就够了。
数日之后。
又一份捷报,送抵京城。
二皇子祝元丰,明察秋毫,智略过人。于万千账册之中,寻得蛛丝马迹,成功查出三年前的一桩陈年贪墨大案。
所有亏空,皆是那名已死的仓大使李四监守自盗所为。
如今人死账消,但二皇子仁德,竟自掏腰包,将亏空补上,江南官民无不感念其德。
文官集团,弹冠相庆。
首辅张敬抚须长叹,盛赞二皇子有上古仁君之相,不忍因前人过错,而使国库受损。
两份堪称完美的答卷,摆在了祝兴宗的面前。
他看着捷报上那些华丽的辞藻,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背后弹冠相庆。
他知道,老大解决了问题,用的是他外公的刀。
他知道,老二也解决了问题,用的是他外公的笔。
他们都做得很好。
好得让他心头发冷。
他拿起最后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没有用捷报的封皮,只是最普通的公文。
来自三皇子祝元瑾。
报告写得很简短,也很枯燥。
通篇都是流水账。
今日,于京郊搭建草棚一百三十间,安置流民五百二十人。
今日,依《大明律》,向每位流民发放米三升,盐一钱。
今日,有流民患病,已请太医院医士前来诊治。
……
没有雷霆手段,没有奇谋巧计。
只有一步一个脚印的,笨拙的,完全按照朝廷法度来的,中规中矩的执行。
报告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份申请。
恳请户部,追加一批过冬的棉衣和药材。
祝兴宗放下报告,久久无言。
一丝难以抑制的失望,从他心底,缓缓升起。
他希望看到一匹黑马。
可祝元瑾,似乎只是一头只知低头拉磨的老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