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暖得像摊开的棉絮,竹溪村的棉田泛着白茫茫的光,棉桃炸开的裂口处,露出雪似的绒。
阿木蹲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用新学的法子摘棉,指尖捏着棉桃转半圈,雪白的棉絮就整个脱了壳,比往年快了一倍。
“这法子是种子岛的阿椰他爹教的吧?”
张婶挎着满篮的棉花走过,蓝布头巾上沾着点棉絮,像落了层霜,“你别说,南洋的法子就是巧,摘得又快又干净。”
阿木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田边那片新翻的土地上。
古丽雅正蹲在那里,给刚冒芽的海葡萄苗浇水,嫩绿的茎秆顶着两瓣圆叶,在秋风里轻轻晃,像在跟旁边的棉花打招呼。
“你看它多能长,”
古丽雅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才种下半个月,就蹿这么高了。
阿椰奶奶说的没错,这籽儿认土,混了竹溪村的黑土,长得比在船上还精神。”
小石头拿着个小竹耙,在海葡萄苗周围松士,耙齿划过地面,带起的土粒里还混着点金沙——是从种子岛带来的,古丽雅特意埋在根边的。
“等它结了果,我要第一个尝,”
少年舔了舔嘴唇,“阿椰说甜里带咸,像把大海含在嘴里。”
正说着,林老爹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些新做的木牌,牌上刻着海浪纹,中间嵌着片透明的海玻璃。
“给棉田做的记号,”
老人拿起块木牌,往海葡萄苗边一插,“这样鸟儿就知道,这是从南洋来的贵客,不敢啄了。”
木牌上的海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映得海葡萄苗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条小小的海鱼。
古丽雅忽然想起什么,从屋里拿出针线,在木牌的绳结上绣了朵棉桃,白棉线缠着棕麻绳,倒像是棉藤缠上了船缆。
“萧彻派人送了信来,”
阿木从怀里掏出封信,信纸边缘还沾着点驿站的泥,“说长安的织坊听说了咱们的彩色棉纱,想订一批货,让咱们开春多纺些。”
“那得教村里的姐妹们染纱了,”
古丽雅眼睛一亮,“用咱们山里的茜草染红色,栀子染黄色,再掺上种子岛的海草汁,准能调出更鲜亮的颜色。”
小石头凑过来看信,指着上面的印章:“这个像不像老船长铁盒上的徽章?”
阿木仔细一看,还真像。
萧彻信里的印章是朝廷新制的“海贸司”
印记,海浪纹围着个“通”
字,和老船长铁盒上的浪花徽章比起来,少了些沧桑,多了些开阔。
“说不定,这就是老船长当年想看到的样子,”
阿木轻声说,“海通了,货通了,人心也通了。”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棉田染成了金红色。
村民们扛着棉筐往家走,笑声顺着田埂滚过来,混着海葡萄苗的清香,酿成一股格外踏实的暖。
古丽雅把今天摘的新棉摊在竹匾里,雪白的棉絮上落了片海葡萄的叶子,绿得像块翡翠。
林老爹坐在门槛上,给那只老船模换了个新木座,座底刻着“棉海号归航”
五个字。
阿木蹲在旁边,看着老人用砂纸打磨船底的小字“船在哪,家就在哪”
,忽然觉得这句话不止说船,也说棉苗,说海葡萄,说那些从远方来、往远方去的念想。
夜风拂过棉田,棉桃出“沙沙”
的响,像在跟海葡萄苗说悄悄话。
古丽雅晾在绳上的彩色棉纱,在风里飘得像道彩虹,一头连着竹溪村的土,一头系着种子岛的浪。
阿木望着天边的星星,北极星和指南星在不同的方向亮着,却像在互相点头。
他知道,这片棉田和那株新苗,都是故事的续篇——老船长的故事没结束,“棉海号”
的航行没结束,那些跨洋的牵挂,会像棉藤一样,在土里盘根,在风里牵线,长出更多、更远的盼头。
门槛上的船模被月光照着,影子投在地上,像艘正要出的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