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进殿时,靴底的泥在金砖上印了两排湿脚印。
这位礼部老尚书平日最讲究仪容,此刻却提着个褪色的陶罐,罐口用粗布扎着。“陛下要看‘无名之方’?”他掀开布,倒出半把深灰色灰烬,“这是三年前医后留在礼部地窖的药引存样,每包都有她亲笔批注。”
萧无衍俯身,看见陶罐底躺着张泛黄的纸,字迹清瘦如竹枝:“地龙蜕煅灰,湿瘟急用。”他指尖轻轻抚过“急用”二字,喉结动了动——那年他中寒毒,她也是这样,把救命的药引藏在最稳妥的地方。
“即刻解禁古方。”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火的刀,“谁敢再拦,按延误病机论处。”
药材的难题却像块山。
地龙蜕需深山老蚯蚓阴干煅烧,京中药铺翻遍药柜,只凑出半车。
萧无衍站在承言阁前,铜锁在他手里“咔嗒”断开。
这是他秘密建的阁楼,藏着苏锦言留下的所有东西:半块带血的药囊,几页被茶渍染黄的医案,还有一口漆盒——盒盖上的“湿瘟备用”四个字,是他亲手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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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这三包。”他指着漆盒里的密封纸包,对秦九说,“送到共炊堂,用民灶的锅煎。”
秦九接过时,纸包还带着檀香,那是苏锦言常用的防虫香。
他望着皇帝转身时微驼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萧无衍守在药炉前,说:“等天下无疫,我要她的医道刻进史书里。”
药香漫过三十六村的雨幕时,正是申末。
每个村口的共炊堂前都支起了药灶,百姓抱着自家的粗陶锅排队。
李二狗他娘捧着药碗,蒸汽熏得她眼眶发热——这气味她熟,当年小妹出痘时,共炊堂的药锅也是这样,飘着股清苦里带着点甜的味道。
“阿娘!
灰在动!“她怀里的小女儿突然指着药锅喊。
众人凑近看,灶火映得锅底发亮,积年的灶灰正缓缓聚拢,竟形成枚细如发丝的银针轮廓,转瞬间又散作轻烟。
“这是......”村头的老药师颤抖着摸向药锅,掌心被热气烫得发红,“医后教的’火引归元法‘!
药力通了天地!“
李二狗喝下药的当晚,额头上就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他娘守了半宿,看儿子的肿腿慢慢消下去,舌苔上的霉斑一点点退成淡红。
天刚蒙蒙亮,她就跪在灶前磕了三个响头——灶膛里的余烬还闪着光,像谁留了把银针在里面。
七月十五,太医院的议事厅里,赵德昭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他身后立着口烧得变形的铁锅,锅底的莲花纹只剩半截,“这口锅是秦九从极南瘴林带回来的。”他扫过满座太医,“你们争尊卑,她只争这口锅能不能熬出活命的汤。”
“今日起,这口锅立在太医院门前,叫’问心鼎‘。”他指着铁锅,声音像敲钟,“每剂官药出炉前,先拿它试味。
若苦得难以下咽,这方就不能用!“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梁上的旧锅“嗡”地轻鸣。
萧无衍站在廊下,望着那口跟着他三年的旧锅,想起苏锦言曾说:“最好的药,是让百姓喝得下去的药。”
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滴下的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有小太监捧着个檀木匣匆匆跑来:“陛下,内务府说......冬至祭天的御药炉,专用的松心檀......”
萧无衍抬了抬手,小太监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天边渐浓的暮色,耳边又响起那年雪夜的药罐轻鸣。
松心檀?
他想起承言阁里还收着块苏锦言当年用来熏药的老檀木,纹路里浸着药香。
“让他们等着。”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御药炉的事,朕亲自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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