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有“宏远”预付款的银行短信提示音，在寂静的厂房里响起时，像是一道解除警报的哨声。
强子看着手机上那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得多的数字，手指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围拢过来的伙伴们。胖子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老赵虽然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动；阿梅双手紧握在胸前，屏住了呼吸。
“到…到了？”胖子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嘶哑。
强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
“嗷——！！”胖子第一个蹦了起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像个孩子一样，绕着那台二手冲床疯跑了两圈，然后一把抱住离他最近的老赵，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有钱了！老赵！咱们有钱了！妈的！五万套！五万套啊！”
老赵被他勒得咳嗽了两声，但这次他没有推开胖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像菊花一样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容。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也用力回抱了一下胖子。
阿梅捂着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指缝滑落。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焦虑和此刻巨大喜悦混合在一起的宣泄。她转过身，肩膀微微耸动。
强子没有加入他们的狂欢，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一幕，眼眶发热，鼻腔酸涩。他想起发不出工资时那个沉重的鞠躬，想起胖子接到家里电话时的窘迫，想起老赵深夜对着儿子照片的叹息，想起那账本上刺眼的七百多块余额……
所有的艰难，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今晚！今晚必须庆祝！”胖子终于放开了老赵，挥舞着手臂，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下馆子！吃肉！喝酒！不醉不归！”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响应。连一向节俭的老赵都没有反对。
他们锁上厂房大门，第一次不是为了跑业务或者买材料，而是纯粹为了庆祝，走向了街上那家他们路过无数次却从未敢进去的、看起来最体面的小酒楼。
那一晚，小小的包间里充满了久违的喧闹。油光发亮的红烧肉，整只的烧鸡，冒着泡的冰镇啤酒……胖子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在不停地举杯。老赵也破例喝了好几杯，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话比平时多了不少。阿梅小口吃着菜，看着他们，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强子被胖子拉着，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积压的疲惫，也点燃了胸腔里那股火热的豪情。他们大声地说着，笑着，规划着未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踩在了脚下。
“等这笔款子全部结清，咱们就先换一台新的冲床！”胖子挥舞着鸡腿，“那台老家伙，该退休了！”
“还得招两个人，”老赵抿了一口酒，“就咱们几个，五万套，二十五天，够呛。”
“嗯，”强子点头，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飘忽，但目标却异常清晰，“还要把之前欠大家的工资，连本带利都补上！家里的钱，也赶紧还回去！”
憧憬是那么美好，未来仿佛一片坦途。
然而，在酒精带来的眩晕和喧闹的间隙，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像狡猾的蛇，悄悄钻入了强子的心底。
二十五天，五万套。
这意味着每天至少要稳定产出两千套合格品。
他们现有的设备，能承受这样高强度的连续运转吗？
那台冲床的曲轴，老赵之前就说过有些间隙了。
那台搓丝机的丝板，寿命也快到极限了。
还有原材料的供应，四十铬的圆钢，要的又是急料，市场上会不会临时涨价或者断货？
“宏远”中期还要来巡检，万一到时候出点纰漏……
想到这里，强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的酒液晃了晃。
“强子，发什么呆呢！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