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海中冲撞。
一会儿是童年时,母亲温柔却带着哀愁的脸庞;一会儿是父亲沈文昭醉酒后狰狞的殴打和辱骂;一会儿是宫中老太监的刻薄刁难;一会儿是王振那双精明而残忍的眼睛,带着“赏识”的笑意……
但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了。
是宜阳公主。
是她第一次朝他伸出手时,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睛。
是她在花园里,笑着让他去摘那朵最高的海棠花。
是她在雪夜里,将手炉塞给他时,指尖淡淡的暖意。
是她在上元灯节,指着漫天烟火,侧脸明媚如画。
是她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流着泪,惊恐地看着他,手上淌着血,却依旧命令他——“为我活着”。
(殿下……宜阳殿下……)
巨大的悲痛和遗憾如同潮水,淹没了濒死的少年。
(对不起……奴婢……食言了……)
(不能再为您活着了……不能守护您了……不能再……远远地看着您了……)
(也好……这样肮脏卑贱的奴婢……死了也好……不能再脏了您的眼……玷污了您的世界……)
(只是……好遗憾……没能为您做些什么……)
(殿下……别再来找奴婢了……这里脏……别看……)
他翕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呓语,除了他自己和这乱葬岗的亡魂,无人能听清。
“……殿下……对不起……”
“……奴婢……先走一步……”
“……脏……别看……”
体温越来越高,伤口在肮脏环境下的感染急剧恶化,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般的疼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时而像在冰窟中沉沦,时而又像被投入熔炉炙烤。喉咙干得如同火烧,连吞咽血沫都变得无比艰难。
视线彻底模糊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周包裹上来,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光亮。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即将彻底熄灭。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所有的痛苦似乎也开始剥离。
就在这彻底的、永恒的黑暗即将降临的前一刹那……
他似乎……产生了幻觉。
在那一片模糊扭曲的视野边缘,在那阴森恐怖的乱葬岗背景之上,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焦急的、沾着泪痕的、无比熟悉的脸。
明亮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恐惧,正死死地望着他。
(殿下……?)
怎么可能呢……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污秽之地……怎么会……为他这样的人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一定……是死前的幻象吧……
真好……临死前,还能再看一眼殿下……
带着这最后一丝虚幻的慰藉,沈玠残存的意识再也无法支撑,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吞没。
他躺在累累白骨之间,停止了挣扎和呓语,像一具被抛弃的破败人偶,悄无声息。只有身下那摊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证明着他曾经短暂而痛苦的存在。
夜风吹过乱葬岗,卷起腐臭和血腥,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枯树上的秃鹫,发出了更加急促的叫声,拍打着翅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