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谭浩蹲在新翻的土垄旁,指尖沾着泥,一株一株点着青嫩的菜苗。
数到第三株菜心时,他后颈忽然一凉——不是风吹的凉意,倒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悄然盯上。
“阿浩?”林诗雅的声音从竹篱笆外传来,她端着青瓷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南瓜粥,“粥快凉了,趁热喝。”
谭浩直起身,还没应声,就听头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他抬头望去,方才还飘着游丝般薄云的天空,正迅速阴沉下来。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揉捏,在千丈高空凝结成一张巨大的面孔——五官模糊,却透出令人心悸的威严与怒意,宛如天地本身在俯瞰众生。
“谭浩,尔私设法度,割裂秩序。”那声音如同万人齐诵,震得村口老槐树枝叶簌簌发抖,“致使方圆百里因果紊乱,今责令尔即刻解除领域,重归天地常轨,否则天劫立降!”
话音未落,一道紫金色的雷霆已在云脸眉心凝聚。
雷光未落,威压已至。菜家村的狗呜咽着钻入草垛,晒谷场上的鸡扑棱翅膀撞翻竹筛,早起挑水的村民跌倒在青石板上,水桶也顾不上捡,慌忙跑回家中,“砰”地紧闭木门。
林诗雅指尖捏紧碗沿,青瓷硌得掌心发红。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天道显相”。身为星辰仙宗圣女,她曾在古籍中读过:此相由亿万生灵对天地规则的信仰凝聚而成,是世间最接近“规则意志”的存在。
可此刻,这张威严巨脸在她眼中,却如同纸糊的老虎——因为她看见,谭浩脚边的菜苗仍在风中轻摇,竹篱笆上的牵牛花正舒展花瓣,连他刚才蹲过的泥地上,还留着两个清晰的鞋印。
“哟,脸都摆出来了?挺能装啊。”谭浩朝掌心啐了口唾沫,随手擦掉泥渍,朝林诗雅晃了晃手,“阿雅,粥先放灶上,凉了再热。”
他慢悠悠走到灶边,弯腰从砖缝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上个月跟老猎户租地种土豆的合同,边角还沾着菜汁。
林诗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日前他蹲在菜园里嘀咕“篱笆歪了真麻烦”,结果篱笆就自己直了;想起昨天他说“晚上蚊子吵得睡不着”,全村蚊子竟都绕开菜园飞;又想起方才他数菜苗数错,嘟囔“怎么少了一株”,那株菜苗就自己从泥里钻出来,嫩生生地晃着叶子。
她忽然明白,眼前这所谓的“天道显相”,在谭浩眼里,恐怕和常来偷菜的老黄狗没什么两样。
“举报信是吧……”谭浩蹲在灶前,拿烧火棍作笔,在合同背面写写画画,“某不明高空意识体,涉嫌非法侵入私人领地、散布恐吓言论、蓄意破坏农业生产……”他歪头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还吵得我数错菜苗,耽误尝鲜。”
林诗雅忍不住想笑,眼角笑意还未漾开,就见谭浩掏出半截红蜡笔——昨天教村里娃娃画风筝剩下的——在纸角按了个歪歪扭扭的红印。
那印子形状古怪,倒有七分像他烤焦的土豆。
“依《浩宅家规》第三条,”谭浩念道,“判决如下:本月降雨量减半,省得菜苗涝根;日照每日加两刻,正好晒土豆干;凡路过雷云,须绕行十里,违者罚晒三天太阳。”
他把纸对折两下,折成一只歪脖子纸鸢,随手一抛:“去吧你。”
纸鸢脱手的刹那,林诗雅只觉得周身温度骤升。
那纸鸢撞入云脸眉心的瞬间,翻涌的云层蓦然凝固。金光迸发——并非日光,而是某种更为纯粹的光芒,自纸鸢中流淌而出,于虚空中凝结成一枚金令。
金令上的字迹歪斜,却仿佛镌刻于天地本源之中,每一笔都泛着令法则震颤的微光。
“这是……”林诗雅声音微颤。
修行千年,此刻她却如同初入门径的弟子,望着金令上的字迹,道心震荡——那绝非寻常笔墨,分明是规则本源的显化!
她忽然想起古籍中的残篇:“创世落笔,即为天地立典。”难道这便是谭浩常挂嘴边的“写个家规”?
云层中的巨脸开始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