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轮转,终有尽时。
三日后,这场无声的崩塌,终于在东域西部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那是一片诡异的土地。
金色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普照万物,温暖而圣洁,可渗透其中的神恩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障彻底隔绝。
田垄间,汗流浃背的农夫畏惧地抬头看天,正午的酷热炙烤着他的皮肤,可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午时当眠”规则,却像一个遥远的梦,未曾降临分毫。
医馆里,病榻上的老人痛苦呻吟,家属焦急地翻找着身上最后几枚铜板,那曾被誉为神迹的“病者无偿”律令,在此地已然失效。
街角,一名少年不过是议论了句族中长辈的不是,便被几名壮汉按在地上,冰冷的族规鞭笞狠狠落下,他痛苦的哀嚎与三天前人们对新规的赞美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这里,是咸神光辉照耀下的阴影,是新规秩序中的法外之地。
百姓们用最质朴也最惊恐的词汇为它命名——“黑昼之地”。
安眠庙内,气氛凝重如铁。
一道流光闪过,林诗雅的身影踉跄落地,平日里清冷的面容此刻竟是一片灰败。
她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谭浩扶住她,一股温和的神力渡入,稳住了她震荡的气息。
“我去了黑昼之地,”林诗雅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里不是你的规则失效了,而是……被另一种规则覆盖了。他们不信你,也不怕你。他们的‘不信’,汇聚在一起,本身就成了足以抗衡你的新规则!”
她摊开手掌,一枚如破碎镜片般的晶莹碎片静静躺着,其上光影流转,映照出一幅惊心动魄的景象。
一座通体漆黑的石碑,正从黑昼之地的中心缓缓升起,仿佛一根刺破天穹的毒刺。
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决绝,无数道肉眼难辨的灰色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碑身。
那正是破妄盟的“自由碑”。
晶片光芒一闪,碑身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文字。
“他让我们选择,我们选了不说谢谢。”
冰冷的十一个字,像十一根钢针,狠狠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这不是反抗,这是……拒绝。
从根源上,拒绝承认谭浩所做的一切。
就在此时,一名庙主匆匆跑来,神色慌张:“神……神上,庙外有人求见,为首的是张家阿母,说……说您再不出面,她就要一头撞死在庙门前了!”
谭浩眉头微蹙,身影一闪便已到了庙门外。
只见一个衣衫朴素的妇人正死死抱着一名少年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眼神倔强如狼,身上穿着破妄盟的灰色劲装,腰间还别着一枚粗糙的石质徽章。
“神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儿啊!”妇人见到谭浩,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他就 被 那些破妄盟的邪魔外道迷了心窍,非要去什么黑昼之地!求您下一道神谕,让他回来,让他听话啊!”
谭浩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的眼中没有对神明的敬畏,没有对母亲的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清明。
那是一种“我选择,我承担”的决绝。
谭浩张了张嘴,一股浩瀚的神力本能地在喉间凝聚。
他只需要一句话,一句“从今往后,为人子女者,当孝顺听话”,就能瞬间解决眼前的闹剧,让这个家庭重归圆满。
可那句话,却如山岳般沉重,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
他看到了少年眼底深处的一抹恐惧,那不是对他的恐惧,而是对“被操控”的恐惧。
如果他今天用言出法随强行扭转了这少年的意志,那他与曾经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的旧神,又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