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星渊集市的青石板路上就响起了吆喝声。
归食娘的铜锅咕嘟咕嘟翻着热气,红薯焦香混着新磨的豆浆味在晨雾里飘,几个光脚的孩童追着卖糖葫芦的老头跑,竹棍上的山楂红得像小灯笼。
谭浩躺在吊床里啃西瓜,草叶还叼在嘴角。
他昨晚被篝火烤得浑身暖乎乎的,此刻正眯着眼睛数槐树枝叶间漏下的光斑。
突然有糖渣子落在脚背上——卖糖葫芦的王老头不知何时凑到了吊床边,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得能塞进个拳头:谢了啊,神仙!
谭浩被凉丝丝的糖渣激得抖了抖,西瓜籽地喷出来:
王老头搓着沾了糖稀的手,额角皱纹里还凝着晨露:昨儿半夜我梦见自己掉山涧里了,摔得浑身骨头响,正疼得直抽抽呢,就瞅见您蹲在我坟头——他掰着手指头数,第一回说老哥别急,饭还没熟,第二回您蹲在棺材盖上啃黄瓜,第三回......
王伯您这梦咋还带续集的?卖菜的张婶拎着竹篮挤过来,眼角还挂着泪,我家那丫头病了三年,昨儿突然睁眼了!
她说梦见个叼草的小哥,蹲在黑河边上拽她手腕,说小丫头片子,我瓜还没吃完呢,不许走
可不是!卖草药的李大叔挤得脸红脖子粗,我后山那片地旱了整月,昨夜梦见您拿瓜皮舀水,说庄稼饿了,得喂饱,今早井里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七八个路人围上来,粗布袖口蹭着谭浩的吊床沿。
有老妇人抹着眼泪要跪,被谭浩手忙脚乱捞住胳膊;有小媳妇举着襁褓里的娃娃,说孩子额头上的青斑在梦里被他用瓜籽刮走了。
喧闹声里飘来烤红薯的焦香,混着此起彼伏的救命恩人,直往谭浩耳朵里钻。
他抱着西瓜坐起来,草叶从嘴角滑到下巴:各位,我就睡了个觉......
嘘——林诗雅的声音突然从吊床侧后方传来。
谭浩转头,正看见她垂着眼睫在玉简上刻字,指尖的法诀泛着幽蓝微光。
晨光穿过她发间的星辰簪,在她抿紧的唇线上投下一片阴影,那神情不似往日清冷,倒像在刻什么极重的悼词。
圣女?谭浩晃了晃吊床,竹篾发出吱呀声,他们是不是中邪了?
林诗雅没有抬头,玉简写满的那页地自动翻页:中邪的是记忆。她指尖顿了顿,有人在替天补漏,可补漏的代价......
当——
正午的铜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归藏不知何时站在村口的木碑前,手中半截玉尺泛着混沌微光。
他布满皱纹的手突然抖了抖,玉尺在虚空划出的轨迹像条扭曲的蛇:谭小友,昨夜你沉睡时......
谭浩啃着西瓜凑过去,心茧守撑着断柄小伞跟在他脚边,伞面沾着晨露:老归头又要讲大道理?
不 是。归藏将玉尺对准谭浩眉心,尺身上浮现出星河倒转的虚影,你的呼吸频率与宇宙初生时的脉动重合了。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得惊人,你被动修正了三十六处世界裂隙——每修一处,就有一段谭浩救世的传说生根。
然后呢?谭浩挖了块西瓜瓤递过去,归藏下意识接住。
然后这些传说在吞噬真实。归藏捏着西瓜的手发颤,现在东头的娃说你用瓜籽摆过驱邪阵,西头的老汉说你蹲在雷云上啃芝麻饼镇过天劫——可谁都不记得,三天前你还为了多睡半刻,把催你上朝的公公锁在柴房里。
心茧守的伞尖地戳在地上:主人,您没做过那些事。
那不正好?谭浩打了个哈欠,躺回吊床把西瓜扣在肚皮上,省得我动手。
话音未落,他胸口的创世神纹突然泛起暖光。
眼前闪过片段:朱红宫墙下,穿大红嫁衣的林诗雅攥着盖头角,睫毛上挂着水珠;而他自己背对着她,脚步轻快得像要去赶早集,背影却模糊得像被水洗过的画。
谭浩!
黄昏的风卷着槐花瓣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