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者”号正以精确计算过的轨道,稳健地切入内太阳系的怀抱。那颗曾在视野中如同一枚瑰丽蓝宝的地球,如今已占据了观察窗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其上的细节愈发清晰得令人窒息。云层的旋涡仿佛触手可及,大陆的轮廓不再是地图上的线条,而是带着地貌起伏的坚实存在。然而,与这愈发迫近的壮美景象形成微妙反差的,是舱室内一种无声滋长、逐渐弥漫的凝滞感。它不是恐惧,也非不情愿,而是一种更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暗流,如同飞船本身正在穿越一层看不见的、由情感构成的星际介质。
傅水恒教授依旧端坐于主控位,但先前凝视地球时眼中的纯粹赞叹,已悄然掺入了一丝深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忧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的边缘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缺乏目的性,目光虽投向屏幕上的轨道参数,焦点却似乎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这位在宇宙尺度上都能保持绝对理性的智者,此刻正被一种极为个人化、肉身化的情绪所困扰。
陈智林博士最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弥漫的暗流。他结束了又一轮系统检查,数据一切正常,归航程序完美得如同教科书范本。可正是这种完美,反而凸显了某种即将到来的“不完美”——一种来自熟悉世界的、不可避免的混沌。他看向傅水恒,注意到老教授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比平日更显紧绷的嘴角。
“教授,”陈智林的声音打破了舱室内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语气温和,带着探询,“轨道参数一切正常。按照当前速度,我们将在七十六小时后进入地球同步轨道。只是……您看起来似乎有些……凝重?”
傅水恒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被看穿的微澜,随即化为一种坦诚的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在静谧的舱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凝重……或许吧,智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星际尘埃落定后的疲惫,“我在想,我们的‘巡天者’号,这艘承载我们意识自由翱翔的星舟,很快就要被地球的引力牢牢捕获了。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引力,”他抬手指了指窗外那巨大的蓝色星球,“更是那种……生活的引力,规则的引力,属于‘傅水恒’这个社会身份的所有责任与束缚的引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表达:“你知道吗,智林,在太空中,尤其是在超越常规感知的航行中,我们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这具血肉躯壳的桎梏。我们可以纯粹地思考,无垠地感知,与宇宙的韵律同频。那种自由……是任何地面生活都无法赋予的。但回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球,眼神复杂,“回去,意味着意识将重新被‘禁锢’回这具会衰老、会疲惫、需要进食和睡眠的肉身。意味着要重新面对重力对每一个动作的牵扯,面对大气对视野的局限,面对……那些我们暂时抛在身后的、属于‘人世间’的一切。”
陈智林默然地点了点头。他完全理解傅水恒的感受。这种“意识的再禁锢感”并非矫情,而是长期处于极限自由状态后,对回归常态必然产生的心理落差。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类似的预感?他想到了实验室里那些虽然精密却冰冷的仪器,想到即将要重新处理的繁杂行政事务,想到那些需要重新维系或面对的人际网络——所有这些,都将取代星空,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主旋律。一种莫名的志忑,如同飞船外稀薄的星际物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心境。
“我明白,教授。”陈智林的声音低沉,“就像习惯了在无边海洋中畅游的鱼,突然要回到一条虽然熟悉、却有着明确岸界的河流。我们会怀念那种无垠感,那种绝对的……静谧与专注。”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观察窗前,似乎完全沉浸在外界景象中的傅愽文,忽然闷闷地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玻璃,带着一点瓮声瓮气:“陈叔叔,爷爷……我……我好像有点不想这么快回去了。”
这话语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原本就涟漪微漾的心湖。傅水恒和陈智林同时将目光转向少年。
傅愽文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了之前看到地球时的纯粹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困惑与依恋的表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