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跳窜,将张角沟壑纵横的面容映得明暗不定。
他每吐出几个字便要停顿片刻,吸气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我少年时,在乡间……仗着一身肝胆一腔热血,见乡邻被豪强欺压,竟提着柴刀闯了恶霸庄园。
那时,只信‘人定胜天’四字,敢拔剑指天,要与天命争个高低短长;”
他闭上眼,似在平复喘息,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神涣散却带着刻骨的悲凉:“中年……游历四方,见惯了饿殍枕路、白骨露野,官吏却依旧横征暴敛,暴虐如虎狼。
曾在洛阳城外,亲眼见一个孩童……为了半块饼,被差役活活打死,孩子母亲抱着尸体哭得肝肠寸断,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才知这世事……原是片无底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便寄望于天道神灵,日夜研读道经,盼着降下公理,救万民于水火;”
“老年揭竿而起,巨鹿一声号令,百万黄巾响应,席卷半壁江山。
那时……我坐在军帐中,看着麾下将士云集,以为勘透了世间兴衰的玄机——觉得所谓‘道’,不过是翻覆手掌的算计,是聚散人心的权术。”
“直到……此时此刻,困在这恒山古寺的病榻上,我才真正悟了。”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字字清晰,“大道本情,非冷非热,非恩非怨,只是亘古寂寂的自在。
它不偏私我张角的宏图,不怜悯众生的颠沛,亦不偏爱草木的荣枯、鸟兽的生灭;
天地间万物起落、世事浮沉,不过是循着它既定的轨迹,自然而然,自顾自流转,从无半分偏倚。”
说罢,他嘴角竟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不甘,没有遗憾,只剩彻底勘破后的释然,仿佛半生汲汲追求的“天命”,终究抵不过这山风里一句无声的答案。
杨柳眼底藏着灼灼微光:“师尊放心,您的名讳,会随着太平道的火种传遍九州四海,被万民永世传颂;
您推翻暴政、拯救黎庶的大业,我等必将薪火相传,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辜负。”
张角缓缓颔首,动作迟缓得如同老树抽芽,目光扫过帐内屏息而立的一众心腹,最后定定落在杨柳身上,语气里满是沉甸甸的期许,每一个字都透着吃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辈,是挥起锄头的开荒者……使命便是击碎这旧世的枷锁,撕开这暗无天日的穹顶;”
“而如何在废墟之上……构建一个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安居乐业的新秩序……便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年轻一代……眼界更宽,心思更活……也少了我们这辈的执念与桎梏……定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言罢,他的目光刻意在张宝、张梁兄弟身上打了个转。
张宝脸上虬髯猛地一抽,眉头拧成了疙瘩,嘴角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
反观张梁,只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情绪,双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侧。
张角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声音陡然拔高:“东皇太一在上……天道昭昭!
黄巾一脉,本为拯救苍生而起……唯有同心同德、众志成城,方能承天命、成大业!”
“若有人心存异念……使我黄巾生嫌隙、起分裂……便是违逆神意,背叛苍生!
这般逆贼……人神共弃,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成一团,嘴角的血沫越来越多。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张梁当即躬身垂首:“我等必同心协力,共扶太平大业!”
张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看着兄长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胸腔里的愤懑终究压过了不甘,浊气短叹一声,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随后,张角颤巍巍抬手,手臂抖得如同风中残枝,示意左右抬上东皇太一的木质神位。
神位雕工古朴,漆色斑驳,却透着一股凛然神威,神位前点燃的三炷清香,袅袅烟雾盘旋上升,将帐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