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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账房走到柜台前,低声对那老人说了句什么。老人缓缓抬起头,他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仁,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他看向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看到骨头里去。
他慢腾腾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本账簿。那账簿是线装的,页面泛黄,边缘卷曲破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客官,”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按规矩,登记。”
他把账簿推到我面前,又拿出一支秃了毛的毛笔,和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墨盒。
我依言,蘸了墨,在空白的最后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青。
老人伸出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把账簿收了回去,他的指甲又长又黄。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名字,然后,用一种异常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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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规矩,记牢了。第一,入夜后,莫要在外面随意走动。”
“第二,听到任何声响,莫要出来张望,更莫要多管闲事。”
“第三,”他抬起头,那双灰白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一字一顿,“切记,子时之前,必须回到你自己的房里,关好房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不能再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让我心头一阵发毛。子时?那不就是半夜十二点吗?这荒山野店,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不成?
“为……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垂下眼皮,又恢复了那副泥塑木雕的样子。旁边的钱账房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客官,掌柜的可是为你好。这寒山啊,夜里不太平,有些东西,不好说,也不好问。照着做,保平安。”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钱账房拿起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客官,跟我来吧,您的房间在二楼,丙字七号。”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刺耳。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号牌,甲、乙、丙、丁依次排列。走廊尽头有一扇小窗,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墙壁上每隔一段挂着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丙字七号房在走廊中段。钱账房用那把锈钥匙费了些劲才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放着一张硬板床,一张掉光了漆的木头桌子,一把歪歪斜斜的椅子。墙壁上糊着的旧报纸已经发黄剥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墙泥。唯一的一扇小窗户对着后院,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厕所在后院角落,客官要是起夜,自己掌灯去。”钱账房把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交代,“还是那句话,子时前回来,闩好门。”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就走,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我放下那点可怜的行李,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大洋,就换了这么个地方。但比起外面可能遇到的乱兵、土匪,或者冻死饿死在野地里的下场,这似乎又算是幸运了。
简单擦了把脸,我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风声鹤唳,穿过门缝窗隙,发出各种怪异的呜咽声,有时像女人在哭,有时又像野兽在低嚎。楼板似乎也不隔音,能隐约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
我隔壁是丙字六号房,住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上楼时打过照面,穿着半旧的长衫,戴着眼睛,一副文弱模样,自称姓陈,是去省城投亲的。他倒是乐观,还跟我闲聊了几句,说这客栈虽旧,但掌柜的提醒得对,荒山野岭,小心为上。
此刻,隔壁传来他轻微的踱步声,还有低低的吟诗声,似乎在排遣寂寞与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