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云皴”。
（内心暗语：郭熙说山水要‘可行、可望、可游、可居’，这幅《早春图》简直就是教科书。看这蜿蜒的小径，仿佛能听到脚步声；看这水边的亭台，真想进去坐坐。）
她从材料学的角度思考：宋代画家使用的是质地紧密的绢帛和研磨极其细腻的松烟墨，才能表现出如此层次丰富、浓淡千变万化的墨色。那种深邃的、仿佛能吸入光线的黑，与留白形成的雾气、水流，共同构成了一个呼吸着的、有生命的空间。
（内心暗语：墨分五色，原来不只是技巧，更是材料和耐心共同成就的奇迹。现代的打印机可打不出这种‘活’的墨韵。）
接着，她浏览了南宋的马远、夏圭的作品。“马一角，夏半边”的构图让她着迷。她放大马远的《踏歌图》，画面大部分是空蒙的远山和留白，人物和近景只占据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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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暗语：这留白也太奢侈了！但为什么感觉意境更深远了？）
她联想到格式塔心理学中的“完形”概念。观者的大脑会自动补全留白部分的意象，参与到画面的创造中。这种“计白当黑”的手法，赋予了画面无限的想象空间和空灵的诗意，与南宋偏安一隅、追求内心宁静的时代精神隐隐契合。
（内心暗语：以少胜多，以无胜有。这不仅是艺术手法，更是一种东方的哲学智慧了。给想象留白，就是给心灵留出呼吸的余地。）
当她看到元代画家，如倪瓒的《容膝斋图》时，画风又是一变。构图简到极致，笔墨干淡疏松，所谓的“折带皴”呈现出一种冷逸、疏离的气质。
（内心暗语：这位倪先生，感觉是个‘性冷淡风’的鼻祖啊。山石树木都像是被月光洗过，不食人间烟火。）
她查阅资料了解到，元代文人画兴起，画家们更注重借物抒情，表达个人心境。倪瓒的画就反映了他洁癖、孤高的人格。绘画的材料也在变化，宣纸逐渐取代绢帛，更能表现这种干笔淡墨的“毛”、“涩”质感。
（内心暗语：从宋人描绘‘眼中的山水’，到元人书写‘心中的山水’。绘画的功能在转变，从‘成教化，助人伦’到‘写胸中逸气’。艺术越来越向内走了。）
她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北宋山水：客观、雄浑、敬畏自然。材料：绢本，墨色层次要求高。心理：营造可游可居的宇宙感。”
“南宋山水：诗意、空灵、注重意境。心理：引导观者参与创造，追求内心宁静。”
“元代山水：主观、简淡、抒发逸气。材料：纸本普及，利于干笔皴擦。心理：文人阶层的精神自画像。”
她还对照《芥子园画传》，尝试理解各种皴法——披麻皴表现土山的温润，斧劈皴表现石山的刚硬，折带皴表现水成岩的层理……
（内心暗语：古人太厉害了！他们不仅看山是山，还看懂了山的‘骨骼’和‘肌肉’，并用不同的笔法来表现不同地质结构的山！这简直就是一套基于观察的、朴素的‘地质学图谱’！）
时间在笔尖与屏幕间飞速流逝。茶壶里的水续了又续。她时而凝神细观，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因领悟了一个关窍而面露喜色。团团似乎知道今天的主人在进行一项严肃的“学术活动”，异常安静地趴在她脚边，只是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她，又继续它的“陪读”事业。
（内心暗语：没想到看画也能看出‘破案’的感觉。每解开一个笔墨背后的为什么，就像找到了一块拼图，对古人精神世界的图像就更清晰一分。）
当夕阳再次将暖居室染成金色时，艾雅琳才从这场酣畅淋漓的“精神远游”中回过神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大脑因为吸收了密集的新知识而微微发胀，但内心却异常清明和愉悦。
她关掉设备，收拾好笔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城市轮廓，脑海中却依然回荡着那些层峦叠嶂、烟波浩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