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月港外海一处僻静的湾澳。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几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槽船,借着微弱的月光,如同幽灵般悄然靠岸。
早已等候在此的,是文贵麾下最为信赖的几名原漕运系军官。
船上下来的人,虽作寻常水手打扮,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行动间自带一股行伍气息。
为首的一名黑壮汉子,见到迎接的军官,抱拳低声道:“漕标把总赵大勇,奉张参将令,率弟兄七十二人,前来听候文部堂差遣!”
迎接的军官面露喜色,紧紧握住赵大勇的手:“赵把总,一路辛苦!部堂正在港内等候,请随我来。”
这七十二人,便是文贵通过漕运系统秘密调来的第一批骨干。
他们不仅是操船驾舟的好手,更关键的是,他们经历过漕运整顿的洗礼,对文贵的命令有着极高的执行力,是未来新水师可靠的中低层军官种子。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文贵摆脱福建都司掣肘、自行打造海上力量的计划,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与此同时,顾云卿站在港内一处货栈的阁楼窗口,远远眺望着那片沉寂的湾澳。他并未派人靠近,只是默默记录下船只入港的大致时间和规模。
他的职责是观察与上报,而非干预。
文贵的举动,在他的密报中,被客观描述为“为保海疆,另辟蹊径,启用旧部,筹建舟师”。
然而,顾云卿的注意力,更多还是聚焦在张琏身上。
招抚的海盗头子,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之下,暗流涌动。
张琏并未闲着。
他虽被“礼遇”在宅中,但凭借多年积累的隐秘渠道,依旧能与外界保持联系。他一方面对文贵表现出恭顺,提供了更多关于陈国辉巢穴的细节,甚至主动画出了几条连顾云卿安插的内线都未曾探明的隐秘水道;另一方面,他也在暗中观察、评估文贵的实力。
当他隐约察觉到文贵似乎在秘密调集人手、准备自行造船时,心中那份不甘与野心,如同被风拨弄的余烬,又开始闪烁起来。
“这位文部堂,看来是真想做事,也有几分自己的门道。”张琏对一名前来“探望”他的心腹头目低语,“但他根基尚浅,福建这里,从上到下,肯真心帮他的人没几个。剿灭陈国辉,光靠他这点新凑起来的力量,难!”
“大哥的意思是?”
“等。”张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等他和陈国辉拼个两败俱伤,或者等他被福建这帮老爷们拖得精疲力尽。到时候,或许……就是我们兄弟重新掌握主动的时候。”他并未将计划全盘托出,但那股试图火中取栗的意图,已然隐隐浮现。
这一切,并未完全逃过顾云卿的监视。
他安插在张琏旧部中的耳目,传回了张琏手下几名头目暗中串联、情绪躁动的消息。虽然具体内容不详,但这足以让顾云卿警惕。
他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在发给皇帝的密报中加重了笔墨:“张琏其心难测,表面归顺,内怀观望,恐待价而沽,或欲趁乱取利。需严加防范,不可使其与旧部暗通,亦不可使其窥得我方虚实过多。”
紫禁城中,梁正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来自东南的几份文书:福建都司关于“已遵旨调拨船兵”的例行公事汇报;文贵关于“利用市舶司税收,筹建巡海快船,以补官军不足”的奏请;以及顾云卿关于“文部堂密调旧部,张琏暗怀异心”的密报。
他将这几份文书并排放在御案上,身体向后靠入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文贵的动作,比朕预想的还要快些。’梁正心中思忖,‘懂得借势,懂得藏拙,懂得在规则内最大程度地强化自身。这才是能臣该有的样子。看来,漕运总督的历练,没有白费。’ 对于文贵秘密调用旧部,他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颇为欣赏。
这说明文贵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不完全依赖朝廷,也就意味着更难被轻易扳倒,更能替他守住东南这块试验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