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年带着钦差节杖,总领吉安清丈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冰水,瞬间炸响。
然而,真正的风暴并非仅存于朝堂的奏章往来与士绅的怨怼之间,更在那看似顺从、实则暗流汹涌的赣水两岸酝酿。
清丈的队伍有了周遇吉麾下兵士的护卫,豪强豢养的庄客打手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阻拦,但更阴险的抵抗随之而来。
一日,清丈队伍在泰和县下属一个名为“石塘里”的乡都进行田亩核验。
此处田土肥沃,旧册登记多为中下则田,且亩数严重不符,是吴永年圈定的重点清查区域。
起初,工作尚算顺利,几名被找来指认界至的老农,在兵士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指出了几处被豪强“飞洒”到他们名下的田块。
书手陈小莫正低头飞快记录,忽听一阵嘈杂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只见数十名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男女老幼,在一个穿着体面、看似乡老模样的人的带领下,涌到了清丈队伍面前,噗通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青天大老爷!不能量啊!量了我们就没活路了!”
那乡老涕泪交加,叩头如捣蒜。
“这些田,都是我们各家各户的命根子,虽说亩数可能有些出入,可历年都是按册上数目交的皇粮国税,从无拖欠!如今要是按实有亩数、上好水田的等则来征税,我们就是把骨头碾碎了也交不起啊!求老爷开恩,维持旧例吧!”
他身后的人群也跟着哭喊。
“维持旧例!求老爷开恩!”
陈小莫年轻气盛,上前一步喝道:
“尔等休得胡闹!清丈田亩,正是为了厘清赋役,使公平合理!尔等实田多而赋税轻,正该……”
他话未说完,那乡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打断道:
“这位小老爷!您说我们赋税轻?可我们每年交给刘老爷……哦不,是按册交给官府的税粮,一分一厘都不敢少!哪里轻了?若是清丈后加赋,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对啊!清丈就是加赋!就是要逼死我们!”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些青壮男子开始往前挤,情绪激动。
带队的老弓手陈二牛经验丰富,立刻示意兵士上前,组成人墙,隔开人群。
他眯着眼,盯着那看似悲苦实则眼神闪烁的乡老,沉声道:
“是谁告诉你们,清丈就一定要加赋?朝廷新政,旨在均平!尔等实田多,以往赋税轻,是因豪强将税赋‘飞洒’到了真正田少地瘠的农户头上!清丈之后,该减的自然会减,该加的也跑不了!尔等受人蛊惑,聚众阻挠朝廷大政,可知是何罪名?!”
那乡老眼神一慌,但依旧嘴硬:
“军爷,小的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要活命!今日若要强行清丈,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场面一时僵持。
吴永年闻讯赶来,看着眼前这群被煽动而来的“百姓”,心中明镜似的。
这是地方豪强使出的“借民抗官”的毒计!
他们利用信息不对称,歪曲清丈本意,煽动这些实际利益可能受损或不明真相、或被胁迫的小民,来对抗朝廷,将一场本该是清理豪强积弊的行动,扭曲成“官逼民反”的戏码。
若强行弹压,正中对方下怀,立刻就能坐实“酷吏扰民”的罪名;若退缩,则清丈寸步难行。
吴永年深吸一口气,排开众人,走到队伍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的人群,声音沉稳有力。
“诸位乡亲,请起。本官吴永年,奉旨清丈,非为加赋,实为减负!”
他顿了顿,让话语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官问你们,尔等之中,可有家中田亩不足十亩,却要承担数十亩税粮者?可有因不堪重负,被迫将田产‘投献’给大户,自身沦为佃户者?清丈之后,此类不公,必将革除!所有田亩,重新核定等则,依实有数目,公平纳粮!对于以往被‘飞洒’虚粮者,一经查实,立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