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一词,恰似无声幽灵,盘踞于龙德宫每一处雕梁画栋的阴影里,藏进青砖地面的缝隙间,更如附骨之疽,死死攥住赵桓紧绷的心头。殿外檐角风铃偶作轻响,都似这幽灵的低语,让凝滞的空气里又添了几分无形的压迫。
他方才在崇政殿上,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孝道”反击,将满朝文武藏在冠冕言辞下的阴谋阳谋碾得粉碎。那些曾借“太上皇赡养事宜”发难的官员,此刻或垂首噤声,或面露惶然,再无人敢质疑这位新帝的雷霆决断。
他更以远超常人的格局,一句“父子天性,岂容外物置喙”,彻底击溃父亲宋徽宗最后的精神壁垒——那位昔日风流天子眼中的桀骜与不甘,终在他的强势之下化作颓然灰败。
论权谋,论气势,他本应是毫无争议的胜利者。
然龙德宫偏殿内,太上皇弥留之际唇齿翕动吐出的“影子”二字,却如冰锥猝然刺入他心头,令他生出久违的刺骨寒意。
这寒意并非源自北疆金国铁骑的踏境威胁,亦非漠北草原饿狼的环伺挑衅——那些明面上的敌人,他早已布下万全之策应对。
这是潜藏于大宋江山肌体之内的未知之敌!它如藤蔓悄无声息蔓延,叫人无从察觉,却能在不经意间扼住咽喉。
“郑知常。”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立一旁的老太监郑知常连忙躬身:“老奴在。”他跟随赵桓多年,深知此刻皇帝眼中那抹沉郁意味着什么。
“封锁龙德宫,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宫内人等原地待命。”赵桓的目光扫过寝殿内鎏金器物与素色幔帐,最终定格在太上皇榻前那盏将熄未熄的烛火上,“再传皇城司指挥使沈炼,令他秘密入宫议事,不得惊动半分人等。”
半个时辰后,皇宫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里,三人相对而立。此处乃皇室机密卷宗存放之地,青石砌墙,连烛火都染着压抑的昏黄。
赵桓端坐案前,郑知常垂手立左,右侧站着皇城司最高长官沈炼——此人面容寻常如市井百姓,眼神却似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沈炼,朕命你即刻彻查:太上皇软禁龙德宫这些年,所见之人、所言之事、所阅之册,乃至案头所挂之画!”赵桓手指轻叩青石案面,节奏沉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一丝一毫都不得遗漏。”
“尤其需查那些看似‘无关紧要’之人——比如送画的小吏、讲经的道士,哪怕是偶尔入宫送花的园丁,都要查得清清楚楚。”赵桓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皇城司效率素来惊人。沈炼领命后即刻调遣缇骑,不到一日,宋徽宗在龙德宫的起居注、会客记录、往来信件乃至饮食清单,尽数整理成册堆于赵桓案前。
然一番细阅过后,结果却让赵桓眉头拧得更紧——竟是一无所获。所有记录皆指向同一结论:太上皇不过是被彻底架空、终日沉湎琴棋书画追忆往昔的可怜老者。他所接触者,除宫女太监外,唯有几位边缘化的前朝画师与清虚观讲道道士。
“陛下,会不会是……太上皇临终前神志昏聩,随口胡言?”沈炼见皇帝面色沉郁,小心翼翼出言揣测,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腰间刀柄。
“不。”赵桓缓缓摇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太了解父亲——那位天子即便落难,骨子里的精明清醒也未曾消散,纵是生命尽头,心智亦胜朝中九成九官员。”
他的目光从堆积如山的卷宗移开,落在石室角落那堆被归为“无用之物”的宋徽宗晚年书画上,素绢包裹的画卷透着被遗忘的落寞。
“来人,将这些画作尽数展开。”赵桓沉声道。
两名皇城司缇骑上前,小心翼翼解开绢包,将一幅幅山水、一卷卷瘦金体在密室地面铺展。乍看笔墨间仍是风流天子的雅致气韵,亭台楼阁、远山近水皆入画境。但赵桓俯身细察时,却敏锐嗅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
“拿灯来!”赵桓猛地抬手,声音里多了几分急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