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
此词如淬冰尖刺,猝然刺破他勉力维系的平静,已然取代,成为赵桓心头挥之不去的新梦魇。每逢二字在脑海浮现,便觉脊背发凉,一股无形寒意沿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闭锁于皇城深处的密室已逾两日两夜。室内烛火摇曳,映着四壁冰冷石壁,案几上卷帙浩繁的文书堆积如山,空气中墨香与纸页腐朽气息交织。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眼中布满血丝,却始终凝着不肯松懈的锐利精光。
他将关乎的案卷、江南盐铁茶税账目,及近年所有非正常死亡官员的记录尽数摊展于前。泛黄案卷边角蜷曲,墨迹斑驳模糊,盐铁茶税账目上的密麻数字如层层谜题,非正常死亡记录旁附着的仵作验尸格目,字缝间皆藏着未露的秘辛。
他以现代企业管理中最严苛的关联审计逻辑为刃,在文山卷海中细细剖查。指尖反复摩挲纸页,时而蹙眉停顿,将看似无关的事件、人物、账目一一串联比对,竭力捕捉那朵黑莲可能遗留的丝缕痕迹。
继而,一张令他遍体生寒的巨大阴谋网络渐次浮出。那网络纵横交错如密不透风的黑网,将江南乃至朝堂诸般势力尽纳其中,每一根丝线都牵扯着惊心动魄的隐秘。
这个唤作黑莲社的组织,渊源最早可溯至太祖赵匡胤时期。彼时太祖以温和之法收归兵权,虽避了喋血宫闱之祸,却令那些曾为大宋开疆拓土的武将后裔积郁不平。他们暗通款曲,立誓夺回先祖失去的荣光权柄,秘密组建了这神秘组织。
百余年来,他们身披商人、士绅乃至僧道外衣,蛰伏于江南这片大宋最富庶亦最远离政治中枢的土地。商人身份令其掌控江南商贸脉络,士绅名头为其博取地方声望,僧道外衣则便于在各地寺观传递讯息、积蓄力量。
他们以江南富庶为根基,借垄断贸易、放高利贷等手段聚敛巨富,并以此为阶,持续向上渗透,如藤蔓般悄无声息缠绕大宋权力架构。
他们以金银珠宝腐蚀朝官,使其沦为爪牙;借操纵市场供需操控物价,牟取暴利;更在朝堂安插培植的代理人,令权力天平悄然向己倾斜。
蔡京、童贯等所谓,不过是他们推至台前的几个大头代理人!这些人在朝堂作威作福,实则只是黑莲社掌中棋子,一旦失了利用价值,便会被毫不留情舍弃。
难怪!
难怪此前推行的各项改革,总在关键时刻遭遇莫名阻力,反对之声既分散又顽固;难怪江南士族似有取之不竭的财力,敢公然对抗朝廷新政——原来这一切背后,皆有这只无形黑手操控。
他们绝非孤立个体!其背后矗立着一个掌控大宋经济命脉近百年的……地下王朝!这王朝有着严密的组织架构、雄厚的经济实力,甚至比朝堂某些势力更根深蒂固。
他们,便是大宋的深层政府!一个隐匿于阳光之下,却实际操控国家诸多要害的神秘存在。
而父亲宋徽宗,或许正因无意间察觉其存在,甚至天真图谋借其力巩固皇权、填补国库亏空,最终反遭牢牢掌控,沦为身不由己的傀儡!那些年父亲沉迷书画、不问政事的表象下,或许藏着太多无奈与隐忍。
父亲临终前那句小心影子,并非简单提醒,而是一个被囚半生、失去所有自由的灵魂,在生命尽头发出的绝望哀嚎!那声音穿越时空,此刻才真正在赵桓心中激起震撼回响。
好一个黑莲社。赵桓手指紧握,指节泛白,脸上却缓缓浮起一丝冰冷残忍的笑意,那笑意里满是愤怒与决绝。
将朕的江山视作尔等肆意搜刮的提款之器?
将朕的父亲视作尔等随意操控的提线傀儡?
很好。
他猛地起身,大步踏出密室。室外刺眼阳光瞬间涌入眼帘,他下意识眯起双眼,待视线适应,眼中疲惫已褪,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坚定不移的意志。
李纲!
臣在!
朕,要成立江南商贸巡查司赵桓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似平静海面下蕴藏着汹涌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