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平时快些,眼里的光像在跳,夹克上的草叶仿佛也跟着晃。
一尘听得认真,手里的棉布在书脊上慢慢蹭,像在把那些画面都绣进书页里。他想起祖父说过,有些地方不用去,听着听着就像去过了,有些故事不用演,说着说着就像经历了。
秋分那天,男人带了串野葡萄来。紫黑的果子挤在一起,像串小小的玛瑙,沾着点晨露。他把葡萄放在粗瓷盘里,颗颗都饱满,透着股生猛的甜。
“刚摘的,”他擦了擦手,指尖沾着葡萄汁,紫紫的,“后山老藤上结的,比城里买的酸,却更有滋味。”
一尘捏起一颗,皮薄得像层膜,咬下去,酸得舌尖发麻,酸劲过后,却有股清甜从喉咙里冒出来,像山涧的泉水。他看见男人正对着本《诗经》出神,书页摊在“蒹葭苍苍”那页,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字上淌,像在给诗句镀银。
“这诗,像我家后山脚的芦苇荡。”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月光,“秋天一到,白花花的一片,风一吹,像雪在动。”
一尘没说话,从书架上抽出本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有张祖父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祖父站在一片芦苇荡前,穿着粗布衫,笑得露出牙,身后的芦苇确实白得像雪。
男人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扫过相册纸,带起点灰尘。“真像。”他指着照片里的芦苇,又指了指书页上的字,“原来诗里的东西,真能在世上找到。”
那天他们聊到月上中天。男人说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下教他背诗,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父亲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支永远唱不完的歌。后来父亲走了,诗却像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不管后来种了多少地,搬了多少次家,那些句子总在夜里冒出来,像窗前的月光,挥都挥不去。
一尘说起祖父的书架,说这些书怎么从老宅搬到城里,说祖母总爱在书里夹花,说小时候踩着板凳够最上层的书,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却攥着本《西游记》不肯放。
男人听得眼睛发亮,像个听故事的孩子,夹克上的葡萄汁干透了,留下淡淡的紫痕,像朵小小的花。他忽然说:“我叫阿禾,小时候在田里长大的,我爹给起的名。”
“一尘。”一尘应道,指尖在《金刚经》的“尘”字上碰了碰,“世间微尘的尘。”
“好名字。”阿禾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平时深些,像被风吹得舒展的柳叶,“像你擦书的样子,轻轻的,不扰人。”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沉默里,多了点名字的温度。阿禾来的时候,一尘会说“坐吧,刚烧了水”,阿禾走的时候,会说“菊花罐快空了,下次给你带新的”。书架上的书渐渐多了些带着泥土气的,有阿禾家传的《农桑辑要》,有他捡的旧《本草纲目》,甚至还有本用线缝补过的《千家诗》,扉页上有孩童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阿禾小时候写的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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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那天,阿禾带了捆晒干的芦苇来。金黄的苇秆捆得整整齐齐,穗子毛茸茸的,像蘸了金粉。“后山脚割的,”他把芦苇靠在墙角,“扎成扫帚,比高粱秆的耐用。”
一尘看着那捆芦苇,忽然想起照片里的芦苇荡,想起“蒹葭苍苍”的句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找出剪刀,和阿禾一起把苇穗剪下来,插在玻璃罐里,摆在《诗经》旁边,干花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像给诗句加了注脚。
阿禾扎扫帚的时候,手指很灵活,粗粝的掌心捏着苇秆,来回缠绕,麻绳在他手里像活过来的蛇。一尘蹲在旁边看,见他食指第二节有个厚厚的茧,像颗小小的红豆。
“割稻子磨的。”阿禾察觉到他的目光,笑了笑,“小时候学用镰刀,总割到手,后来就有了这茧。”
扫帚扎成时,暮色已经漫进地下室。新扫帚的穗子蓬松,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响,比旧扫帚好听得多。阿禾拿起扫帚,把角落的尘絮都扫到一起,说:“这下连书架底下的灰都能扫干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