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门又被轻轻推开。这次探进来的不是脑袋,是一束沾着夜露的野菊,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台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忘了给您这个。”男孩的声音从花束后钻出来,带着点喘,“奶奶说,野菊泡茶得配这个——”他从背后拎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些炒得焦黄的南瓜子,“她炒的,说吃着玩。”
一尘接过花束,指尖触到花瓣上的凉意,像触到了整片秋夜的清露。他把野菊插进窗台的空瓶里,瓶底立刻漾开一圈浅黄,和台灯的暖光缠在一起,温柔得像块融化的蜂蜜。
“坐会儿?”一尘往旁边挪了挪木凳。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挨着他坐下,双手捧着南瓜子,一粒一粒慢慢嗑,壳子堆在两人中间,像座小小的金字塔。
“您刚才说……我的诗?”男孩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跑过来时的细汗,在光里像蒙了层碎钻,“真的……不算差吗?”
一尘拿起他落在桌上的本子,翻开那页写着“奶奶的馒头”的诗。字迹确实歪歪扭扭,有的字还缺了笔画,像没长齐的小苗,但每个字都透着股执拗的认真,比如“暄软”的“暄”,他画了个小小的馒头在旁边,鼓鼓的,特别形象。
“你看这里,”一尘指着那个小馒头,“比任何华丽的词都管用。”他又指那句“糖化了粘在布上,像块亮晶晶的琥珀”,“这比喻,是你自己想的?”
男孩点点头,脸颊泛起红:“那天看见奶奶棉袄上的糖渍,光照着特别亮,就……就想到了。”
“这就是好诗。”一尘合上本子,轻轻放在他手里,“诗不是比谁的字漂亮,是比谁的心里有光。你心里有,所以你的字会发光。”
男孩捏着本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忽然低头,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湿痕。南瓜子壳从他指间漏下来,滚到地上,像颗颗小流星。
“我……我还写了首关于您的。”男孩从书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字里行间都是“老师的台灯”“他的杯子总装着热茶”“他看我的眼神像看株刚发芽的草”,最后一句是“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在等我再长高点”。
一尘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拿起茶壶,给男孩续了点热水,水汽漫上来,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睛。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早被这双清澈的眼睛收进了诗里,像收进了个温暖的小匣子。
“明天……能把奶奶也带来吗?”男孩小声问,“她总说,想谢谢您……给我这么多时间。”
一尘刚要应声,窗外忽然飘来阵桂花香。男孩猛地站起来,指着天上:“您看!那颗星星动了!”
夜空里,果然有颗星正慢慢移动,拖着淡淡的光轨,像支划过墨纸的银笔。两人趴在窗台上,看着它一点点走远,直到融进更深的黑暗里。
“它要去别的地方开花吗?”男孩问。
“嗯,”一尘望着星子消失的方向,“就像你的诗,也会慢慢长,长到能照亮更多地方。”
男孩用力点头,把那张写着“老师的台灯”的纸小心翼翼叠成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像藏了颗滚烫的种子。
后来,男孩的奶奶真的来了。老太太挎着竹篮,里面是刚蒸的馒头,暄软得能弹起来,还有罐她泡的菊花酒,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谢师恩”。男孩站在奶奶身后,手里捧着新写的诗,字比上次工整了些,像株努力伸展的豆苗。
一尘的地下室从此多了些烟火气:有时是男孩奶奶烙的饼香,有时是男孩嗑瓜子的轻响,有时是两人一起修改诗句的讨论声。那束野菊开了很久,干了也没舍得扔,插在瓶里,像支永远不败的秋歌。
再后来,男孩的诗被印在了校刊上。他拿着刊物跑过来时,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振翅的小鹰。一尘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用一点光,点亮另一点光,像星子点亮星子,像野菊点亮秋夜,最终汇成片能照亮前路的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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