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楼观道场。
自那日与云珩子(李平安)溪边一晤,尹喜道心之中便种下了一颗“求变”的种子。他不再仅仅将《道德经》奉为至高无上的圭臬,日日诵念守持,而是开始尝试以其为核心,思考更广阔的人间事,推演更复杂的未来局。
他于讲经说法之时,除了阐述“道可道非常道”、“上善若水”等根本精义,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将这些道理,与凡尘俗世的政治、伦理、军事、农耕相结合。
“治大国若烹小鲜,”尹喜对座下几位已显慧根的弟子言道,“非是让君王真个去庖厨,乃是喻示为政需掌握火候,不可扰民太过,亦不可放任自流。此‘无为’之中,实藏‘无不为’之机枢。”
又有弟子问及战阵杀伐之事,尹喜沉吟片刻,答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然则,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故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此乃以‘不争’之德,行‘争’之实,契合天道贵生恶杀之本。”
这些论述,虽未脱离道家根本,却已隐隐将道家思想引向了经世致用的层面。座下弟子听得或沉思,或振奋,或疑惑,道场中的学术氛围,悄然变得活跃而开放,不再是一味的清静守拙。
其中一名名为“庚桑”的弟子,性情耿介,尤好钻研尹喜所言的治国用兵之道,时常与同门辩论,言辞犀利,思想渐成一家之言。尹喜见之,并不压制,反而时加点拨,任其发展。
与此同时,云珩子的山涧草庐,也渐渐成了楼观道一些思想活跃弟子私下聚集的“沙龙”。云珩子从不系统讲授什么,往往只是在他们争论不休时,抛出几个关键问题,或者讲述一些看似无关的寓言故事。
“若有一国,礼崩乐坏,君臣失序,当以何救之?”一次,几名弟子争论治国之道,云珩子慢悠悠地烹着茶,忽然问道。
“自当清静无为,使民自化!”一弟子脱口而出。
“若民已奸猾,难以自化呢?”云珩子反问。
“当施以严刑峻法,震慑不轨!”另一弟子激愤道。
“法若过苛,民不堪命,又当如何?”云珩子再问。
“当恢复古礼,以仁德教化!”又一弟子提出。
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下。云珩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将烹好的茶分与众人。但那几个问题,却如同种子,深深埋入了这些年轻修士的心田,促使他们去更深入地思考“礼”、“法”、“德”、“无为”之间的关系与利弊。
其中一名唤作“史儋”的弟子,沉默寡言,却将云珩子今日之间与往日所闻尹喜之论细细结合,心中隐隐有所触动,感觉在“道”的统御之下,似乎还可以衍生出许多不同的治国安邦之术。他回去后,将自己所思记录下来,虽未成体系,却已见思想的萌芽。
楼观道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涟漪虽微,却已开始扩散。一些下山的弟子,将道场中开放辩论的风气与新奇观点,带到了山外的诸侯国。此时,周王室权威日益衰微,诸侯力政,互相兼并,对人才与富国强兵之术的需求前所未有的迫切。
在齐国,靠近海滨的一处学馆内,一位名叫“管仲”的年轻士人,正与友人纵论天下大势。他并非修士,却智慧超群,尤擅经济民生。他提出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观点,与道家强调基础、顺应民心的思想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务实,直指国家治理的核心。
在鲁国,一位名叫“孔丘”的年轻贵族,虽家境没落,却勤奋好学,尤其醉心于研究周公开创的礼乐制度。他深感于当下礼崩乐坏的乱象,立志要恢复周礼,以“仁”为核心,构建一套完整的伦理道德体系,使君臣父子各安其位。他的思想,与史儋所思考的“礼”之作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更加系统化、伦理化。
更有那宋国一带,已有墨者团体初现雏形,主张“兼爱”、“非攻”、“节用”;三晋之地,法家先驱的思想也开始在部分士大夫中流传,强调“法不阿贵”、“以刑止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