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依稀有他的影子。
那是他早夭的女儿。
这张被他珍藏在贴身钱夹里,早已泛黄的照片,不知何时被临摹成了画,挂在了他眼前。
这根弦,终于断了。
赵五“哇”的一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猛地从床上滚下来,重重地跪在地上,用头“咚咚”地磕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嘶哑而绝望:“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我女儿生病,就因为差了那几块大洋买盘尼西林……我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我跟了杜沧海,就是为了钱,可我现在,连个干净的鬼都做不得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云亭缓步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坐下,亲手为他斟了一杯新焙的兰花香。
茶汤澄澈,热气氤氲,兰香清冽。
“你写了一辈子假账,”谢云亭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赵五的心里,“现在,想不想写一本真账?”
赵五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云亭,仿佛在看一个能洞悉他灵魂的魔鬼。
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那本被江水浸泡过、边缘烧焦的流水簿。
这是他冲出火场时,下意识抢出的三江会核心总账的副本。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匍匐着爬到桌边,翻开残破的账本,枯瘦的手指在上面一笔一笔地指认着,声音时而激愤,时而呜咽:
“这一笔,是付给赫德美茶行经理的‘信息费’,换的是你们谢家当年出货的船期和路线……这一笔,是给汉口警备司令部王副官的‘孝敬’,为的是让他们对码头上的敲诈勒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这一笔,己卯年春,你们谢家运往上海的一批特级祁红,根本不是沉了江,是被他们勾结水匪劫了,在黑市上分的赃!就在这个码头,第七号仓库……”
一笔笔,一条条,从洋行佣金到军阀保护费,从私吞的货款到被侵占的产业,足足七十三笔血债,牵扯出长江中下游大大小小的掮客、地头蛇、官员,共计四十七人。
这本残破的账本,就是一张用无数茶农和商户的血泪织成的网。
当夜,云记的灯火亮了一夜。
阿篾带着几个最可靠的伙计,将赵五指认的所有内容连夜整理成册,命名为《黑账录》。
同时,他依照谢云亭的吩咐,将系统分析出的资金流向和人物关系,用红、蓝、灰三种颜色的墨线,绘制在一张巨大的汉口及沿江地图上,形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利益蛛网图”。
红线,密集地连向租界的赫德美茶行;蓝线,如毒蛇般缠绕着汉口警备司令部的几处关键部门;而无数道灰线,则像毛细血管一样,深入各个商会高层和地方乡绅。
谢云亭凝视着这张图,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选择将账本公之于众,更没有交给那个本就与蛇鼠一窝的警备司令部。
“阿篾,”他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不公开,不报复。把这四十七个名字,尤其是那些盘踞在乡里的地头蛇,抄录七份,派人连夜送到当年被他们欺压得最惨的七个茶村去。告诉村里的族老,云记不要他们做什么,只请他们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好好评一评理。”
七日后,从黄梅到九江,沿江的七个茶村,几乎在同一时间召开了宗族“评理会”。
当那些被克扣工钱、强占茶山的茶农们,捧着那份写着确凿名字和款项的《黑账录》抄本时,积压了数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原来是你!张扒皮!你儿子去上海读洋学堂的钱,是从我们指甲缝里榨出来的血!”一个老茶农指着村里乡绅的名字,气得浑身发抖。
“他家的祠堂里还供着我们祖宗的牌位,转头就烧了我们的借据,吞了我们的茶园!”
有人当场砸了恶霸乡绅家祠堂的供桌,有人冲进地主家,翻出被藏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