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言在扶手椅上坐下,但身体并未像海勒姆那样深陷进去,只是随意地靠着椅背,双腿自然交叠。
这是一种放松的姿态,却也是一种掌控的姿态。
壁炉里的火光在我眼中跳跃,将无数古籍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那些影子仿佛是历史的亡魂,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故事。
整个空间都充满了知识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时间的脊梁上。
我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在这样一位用一生守护一个绝望秘密的老人面前,任何轻率的言辞都是一种亵渎。
我先是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黑色的、没有任何纹路的小方盒——混沌与命运之匣的子盒。
我将它轻轻地放在我们之间那张饱经风霜的木桌上。
盒子的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芒,包括壁炉里温暖的火焰,它只是纯粹的黑,仿佛一个可以吞噬一切概念的微型空洞。
当子盒出现在桌上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海勒姆那古井无波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剧烈的紊乱。
他那双一直注视着火焰的眼睛猛地转向了桌上的黑盒,瞳孔在瞬间收缩。
他那只放在扶手上的枯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变得煞白,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去触碰,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眼神中交织着极致的恐惧、长久以来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了几个世纪的……渴望。
他认识它,并且比爱多森更深刻地理解它所代表的意义。
“看来,你认识这个小东西。”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一个复制品,一个警报器,一个象征着你们文明戴着镣铐跳舞的证明。”
海勒姆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子盒……它怎么会在你手上?爱多森……那个愚蠢的孩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呻吟,既是对弟子的失望,也是对预言成真的恐惧。
“他只是一个引路人,一个无意中敲响了钟声的守夜人。”
我打断了他的自语,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我身上,“至于我是谁,我的名字对你,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意义。你可以称我为‘变数’,或者,一个来解决问题的‘外来者’。”
我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直视着他那双燃烧着炭火的眼睛。
“你守护了这个秘密一辈子,海勒姆议员。你和你的先辈们,一代又一代,像最忠诚的看守,凝视着这个注定要到期的契约。你们研究它,畏惧它,却从未想过,除了默认它的条款,或者愚蠢地撕毁它,还有第三条路。”
我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用一生构筑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怀疑。
“第三条路?不存在什么第三条路!我们面对的是‘伟大存在’!是法则本身!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祈求和等待……等待那最终的审判!”
“那是因为你们的视野,被这片迷雾,被这个世界,被这个匣子本身所局限了。”
我平静地指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你们将它们视为神明,而我,只将它们看作是更高级的‘债主’。既然是债,就可以还。既然是契约,就可以重新谈判。”
我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子盒,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一个新的方案,一个能让你们还清债务,拿回抵押品的方案。现在,告诉我,海勒姆议员,存放着真正契约的母盒在哪里?以及,要满足那份契约,需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我的话语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击碎了海勒姆议员用一生岁月和无数先辈的枯骨所构筑的信念壁垒。
他那双燃烧着炭火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