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道那道不着痕迹、却重若千钧的指示,如同投入表面平静湖面的一颗黑色石子,在安北县公安局这片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密布的水域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汹涌暗涌。这暗涌无声,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向着漩涡中心的夏晖挤压而来。
夏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边缘,灼热的触感传来,他却浑然未觉。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上,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桌上的那部内线电话,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执拗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尖锐地回荡,一次次撕扯着他已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猛地回过神,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早已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仿佛要将心头的烦躁也一同摁熄。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烟草和压抑空气的气息,才伸手接起电话。
“夏局,”办公室主任老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小心翼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市纪委的同志……又来了。还是在三楼那小会议室,他们说……关于富源矿案的一些后续情况,还有几个细节,需要再跟您当面核实一下。”
这已经是本周以来的第三次了。频率之高,意图之明显,不言而喻。
每一次谈话,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那些来自市纪委的干部,面容严肃,态度却并不凶狠,他们不拍桌子瞪眼,也不用言语威吓。他们的问题,就像经过精密计算、精心打磨过的探针,看似围绕着富源矿案,却总能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延伸到某些早已归档结案的旧案卷宗,或者,从他妻子在县医院的工作情况,突然跳到他女儿在市重点中学的学业表现。
他们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却又执着得可怕的语气,一遍遍地追问,反复地核实,像是在耐心地、不疾不徐地剥着一颗洋葱,每一层都剥得细致入微,虽不猛烈,却足以让人双眼刺痛,内心憋闷,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无所不在的审视和挤压。
“知道了。请他们稍等,我马上过去。”夏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公务。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走到衣帽架前,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象征着责任与担当的藏蓝色警服,将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又抬手正了正肩章。肩章上那银色的四角星花,在办公室惨白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门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他踏出门口的瞬间,走廊不远处原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几个科室负责人,如同受惊的鸟雀般,立刻散开,脸上迅速挂起不太自然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眼神却下意识地躲闪,不敢与他对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探、被孤立的感觉,像潮湿墙壁上悄然蔓延的霉斑,正顺着每一道缝隙,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这栋大楼里原本应有的信任与凝聚力。
恰在此时,副局长赵志刚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从对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脸上堆着那种惯常的、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恰到好处的关切:“老夏,纪委的同志又来找你谈话了?唉,这三天两头的,也是辛苦你了。正好,刑警支队那边报上来一个关于近期社会治安专项整治的行动方案,我初步看了一下,大体方向没问题,就是有些细节……孙组长那边提了点指导性意见,觉得需要再优化一下,突出实效。我看时间紧任务重,就先按指导组的意见让他们调整处理了,回头等最终版出来,我再送过来请你过目。”
他说得轻描淡写,合情合理,仿佛只是在汇报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工作流程,是为了提高效率而做出的必要变通。但夏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已经是本周之内,被赵志刚以“指导组意见”、“特事特办”或“提高决策效率”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绕开他这个一把手,进行实质处理或调整的第三项重要警务部署了。权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