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年,七雄逐鹿的烽烟如饕餮贪婪的吐息,反复犁过华夏大地,将山河撕裂成一片焦土。铁与血的法则冰冷如刃,统治着破碎的河山。黎民的血泪,无声地汇聚成充满绝望的暗流,在这片古老而悲怆的土地上蜿蜒。然而,在这无边的混乱与绝望漩涡中心,却奇迹般遗存着一方孤岛——金渊戍。
四川盆地如一幅巨大的太极图,被巍峨的龙泉山脉这条苍茫巨龙从中劈开。沱江峡,成了沟通“阴阳”的唯一锁钥。作为峡口第一重镇的金渊戍,背倚苍翠如卧龙的连绵山峦,怀拥蜿蜒似碧带的清冽沱江,静静匍匐在川东丘陵的怀抱里。黛瓦白墙浸透了岁月的墨色,层层叠叠,在血雨腥风的缝隙中,固执地守护着一方近乎凝固的宁静与祥和。它如同一枚被历史长河偶然遗忘的温润玉珏,是乱世中一个令人窒息的喘息之地。
金渊戍的时光脉络,是那光滑如镜的青石板路。它们沿着沱江蜿蜒伸展,如同一条沉睡巨兽的脊梁,鳞甲上承载着千年光阴的厚重包浆。足音叩击其上,“哒、哒”的清响,恍若遥远丝路上驼铃幽魂的回应,瞬间将人拽入早已湮灭的商队烟尘与喧嚣市声。街道两旁,朱漆描金的楼阁飞檐斗拱,张扬着昔日的泼天富贵;素朴的木檐低垂,在风雨剥蚀的纹理间,无声诉说着时光缓慢而坚韧的侵蚀。空气中,瓷器与绣品细腻的微尘气息,与刚出炉的红糖糕甜腻、烤架上炙肉“滋滋”作响的霸道焦香纠缠、发酵,织成一张无形却极具粘性的网,轻易便缚住了过客的脚步,更拖曳着他们的心神,沉入这烟火氤氲的温柔乡里,难以自拔。
街角“忘忧居”茶馆,人声鼎沸,茶香与热气蒸腾弥漫。醒木“啪”地一声脆响,如惊堂炸雷,瞬间压下满堂喧哗。“闲篇少扯,书归正传!”须发花白的说书先生折扇轻摇,声调抑扬顿挫,字字铿锵,将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风云,泼墨般淋漓酣畅地洒在众人眼前。茶客们听得入神,扼腕长叹者有之,拍案叫好者有之。此间之人,心魂早已随着那扇底翻涌的风云沉浮激荡,暂时忘却了窗外那个烽烟四起的炼狱。
“要说咱这金渊戍,为何能在乱世中偏安?” 说书先生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皆因这卧龙山中,藏着‘九龙’之秘!传闻上古之时,有九条神龙镇守神州气运,其力可改朝换代,其诀可通天地造化!这龙泉山,便是其中一条龙脉所化!而那山中秘宝,便是唤醒‘九龙诀’的关键!可惜啊,守将姚世安大人……” 他话锋一顿,扇子猛地合拢,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人群,却不再往下说,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叹息,引得众人心痒难耐,纷纷猜测那未竟之语中关于守将姚世安的玄机。“罢了,天机不可尽泄!” 他转而说起山中寻宝者的离奇失踪,言语间对那位坐镇云顶石城、掌控着入山通道的姚守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讳莫如深。这戛然而止的悬念,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剑指夕阳心中漾开涟漪——云顶石城,姚世安……为何欲言又止?他与这山中秘宝、与那虚无缥缈的“九龙诀”,又有何关联?
金渊戍北端,卧龙山如蛰伏的巨龙陡然昂首。四面峭壁如被巨斧劈开,嶙峋狰狞,直刺铅灰色的苍穹。山巅终年云雾缭绕,流岚奔涌不息,在阳光斜射下,幻化出仙阙楼阁、神女飞天的缥缈景象。山风掠过深谷,带来隐约的、非人非兽的沉闷嘶吼,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之底不安的喘息,又似大地深处某种庞大机械的低沉嗡鸣,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与……龙威。坊间代代相传,这龙泉山中,封存着上古遗落的绝世秘典与倾国宝藏。秘典蕴藏移山填海、改天换地的恐怖伟力——或正是那能唤醒朝代更迭之力的“九龙诀”;宝藏足以让凡夫坐拥九鼎之尊。这诱惑如同甘甜的鸩酒,引得无数贪婪野心昼夜不息投向那云遮雾绕的深处。然而,当寻宝者踏上猿猴难攀的险径,听着脚下碎石滚落深涧的悠长回响,再被那穿透云雾、直抵骨髓的莫名嗡鸣一震,万丈豪情便如冰雪消融,只余刺骨寒意与灭顶恐惧,最终徒留一声长叹,被山风撕碎。
这一日,金渊戍的街道上,一个身影突兀地闯入这幅古意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