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光足以让发霉的角落长出蘑菇，也足以让一个人的信念彻底坍塌再勉力重组。
当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把“标准化”奉为圭臬的张师傅再次出现时，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被名为“现实”的卡车反复碾压过的躯壳。
深夜食堂的门帘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影刃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他那能轻松拆卸九五式的精妙手法擦拭着盘子，冷不丁看到门口的黑影，差点把手里的洗洁精当成独门暗器甩出去。
“你……你来干嘛？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账，更不接受踢馆，尤其是手下败将的二次挑战。”影刃的嘴比脑子快，毒舌属性瞬间拉满。
张师傅没理他，径直走到吧台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铁盒“哐当”一声放在陆远面前。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我……我想报名‘情感管理进修班’。”
“噗——”影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大哥你认真的？几天前你还说我们是玷污神圣料理殿堂的毒瘤，是餐饮界的泥石流，今天就要加入我们一起‘同流合污’了？”
张师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缓缓打开了那个铁盒。
里面没有绝世菜谱，也没有稀有食材，而是十枚金灿灿的奖章，每一枚都代表着“标准化料理”的巅峰荣耀。
在奖章旁边，还压着一张用小学生作文本纸写的申请书，字迹歪歪扭扭，几处还被泪水晕开。
“请求……请求允许我从洗碗工做起，重新学习……什么他娘的才叫‘做饭’。”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宗师的陨落，也是一个迷途者的求救。
陆远自始至终都在慢条斯理地擦着一个玻璃杯，此刻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盒足以让任何厨师疯狂的荣誉，又看了看张师傅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嘴角一勾，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
“可以。”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张师傅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微光。
“但有个条件，”陆远话锋一转，“每天下班前，必须吃完一碗我特制的锅巴。什么时候你能连续吃满三十天，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入了门。”
“锅巴？”张师傅愣住了，这算什么考验？
屋檐上，身着夜行衣的凌霜正将一个微型监听器对准食堂的窗户，眉宇间满是警惕。
组织命令她监视这家“幽香会”的据点，任何可疑人员的接触都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这个张师傅，一个传统厨艺界的泰斗级人物，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背后必有蹊跷！
她已经准备好编辑加密信息了。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陆远从厨房端出一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焦黑的锅巴递给张师傅。
张师傅犹豫着，颤抖着，用勺子舀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就是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师傅的咀嚼动作停了下来，双眼瞪得溜圆，仿佛被雷劈中。
下一秒，这个半生都站得笔直的男人，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双肩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那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只是一碗火候没掌握好，带着米饭焦香和一点点油渣咸香的失败品。
但就是这份不完美，这份充满了烟火气的“错误”，精准地击碎了他用“标准化”构筑的坚硬外壳，让他尝到了久违的、名为“人情味”的东西。
凌霜放在通讯器上的手指，僵住了。
她忽然读懂了什么。
有些人不是不懂得柔软，只是在他们漫长而孤独的人生里，从未有人愿意停下来，等他们笨拙地、慢慢地学会如何去表达。
她收回了通讯器，一个利落的翻身，悄无声息地落在食堂后巷。
她走进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崩溃的张师傅身上，没人注意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