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拐过巷口时,陆远的后颈突然窜起股热意。
他下意识回头,路灯下那道影子还在——旧迷彩服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翻卷,像面褪了色的旗子。
“老凌,”他蹬着踏板小声道,“那爷们儿,今儿第几天了?”
“第五天。”凌霜抱着佩剑坐得笔直,月光在剑鞘上划出冷光,“六点收摊,他五点四十准到。
往台阶上一坐,背不贴墙,脚不叉开,呼吸频率跟秒针似的——特种部队的蹲点习惯。“
小桃的平板突然亮起,蓝光照得她眼下青影更重:“查了全国退役军人数据库,没这人。
但今早七点,有辆挂军牌的吉普在巷口转了三圈,监控拍到司机袖口有’联勤保障‘臂章。“
陆远把三轮车停在老位置,支起遮阳棚时故意把铁架撞得哐当响。
那男人果然抬头,眉骨到下颌的旧疤在晨光里泛着白,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老板,来碗素浇头面。”隔壁修鞋摊的王伯喊了声。
陆远抄起竹筷搅了搅大骨汤,眼角余光瞥见迷彩服男人喉结动了动——不是馋,是习惯性吞咽,跟当年他在部队饭堂等开饭时一个德行。
“叮——”
小桃的平板弹出新消息。
陆远擦手凑近,屏幕上是张泛黄的嘉奖令扫描件:“陈国栋,某山地旅野战炊事连四级军士长,2012年边境雪灾连续72小时架锅供餐,保障1200人次热食......”
“二等功?”凌霜俯身看屏幕,剑穗扫过陈国栋的方向,“但档案里没记录。”
“备注写着’本人拒报‘。”小桃推了推眼镜,“还有段采访录音——’子弹往前飞,我们往后撤。
功劳该给端枪的,我们就是烧火的。
’“
陆远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
他想起昨天收拾灶台时,在角落发现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磨得发亮,边缘还沾着灶灰——跟他爷爷当年藏在粮缸底的那包一个样。
“老陈。”
他突然喊了声。
迷彩服男人猛地站起,后背撞在墙上又弹直,像根被抽了下的弹簧。
“来碗面?”陆远抄起竹匾里的手擀面,“我这儿的汤,用三种耐寒菌菇煨的——松树伞、元蘑、榛蘑,跟你们当年在雪地里找的野蘑菇一个味儿。”
陈国栋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没说话,却一步步挪到灶台前,军靴在青石板上踩出两个湿印子。
凌霜悄悄退后半步,佩剑从鞘里滑出半寸——不是防他,是怕他激动时碰翻热汤。
“加块肉?”陆远拿起刀,“焦化糖色的,皮儿皱巴巴的,像不像你们当年用汽油桶熬的红烧肉?”
陈国栋突然抬手,指节叩了叩灶台边缘:“当年连里最后一批老班长退伍,我就是这么煮的。
没人说好吃,但都吃了三大碗。“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铁锅,”他们说,这味儿比军功章烫嘴。“
陆远把面碗推过去时,汤勺碰出清脆的响。
陈国栋的手在抖,不是冷,是当年在零下三十度架行军锅时,被冻得失去知觉又回暖的那种抖。
第一口汤滑进喉咙,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像被谁猛地揉了把眼。
“咸了。”他吸着鼻子说,可筷子却跟机关枪似的往嘴里送面,“当年盐罐子摔雪地里,我蹲那儿扒拉了半宿,就怕战士们吃冷饭......”
“没咸。”陆远往他碗里添了勺汤,“是你现在尝得出味儿了。”
第五天收摊时,陈国栋没走。
他从军用挎包里掏出本泛黄的《野战炊事手册》,封皮用胶布粘了八道,扉页写着“传于后来人”,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冻僵的手写的。
“我明天回部队。”他把手册推给陆远,“最后一课,想教年轻兵们——什么叫‘一口热饭顶十万发子弹’。”
陆远没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