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或俯,始终没有呈现完美的吉兆。潘金莲的呼吸渐渐粗重,烛泪在描金妆盒上积成小小的坟冢。她忽然想起幼时在清河县城隍庙见过的求签仪式:信众们摇动签筒时虔诚的模样,与此刻自己的癫狂形成诡异的互文。不同的是,那些善男信女所求不过是风调雨顺,而她赌上的却是整个余生。当第八次抛掷时,她几乎是将绣鞋狠狠掼向地面,鞋尖在青砖上磕出细微的裂痕,恰如她与西门庆之间那道正在扩大的罅隙。
明代《如梦录》曾记载开封府女子以鞋卜嫁的风俗,但潘金莲的占卜显然已超越婚嫁范畴,演变为一场绝望的生存仪式。那双绣鞋在她手中反复起落,鞋面的猩红渐渐洇上指腹,像极了当年为武大郎熬药时沾染的药汁颜色。她忽然将两只鞋子紧紧抱在胸前,指甲掐进缎面里——这双曾寄托着情爱幻想的绣鞋,此刻成了她与世界对话的唯一媒介。当市井间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铜镜里的人影终于彻底模糊,分不清是烛火摇曳还是泪水迷蒙。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房间陷入短暂的黑暗。在这片刻的混沌中,潘金莲仿佛听见无数双绣鞋落地的声响,来自《列女传》里那些贞洁烈妇,也来自教坊司中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她们的命运都曾悬于某个男人的一念之间,正如她此刻悬于这双反复抛掷的绣鞋。当月光重新漏进窗棂时,她看见绣鞋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只朝上,一只朝下,像极了这个既给她欢愉又给她痛苦的世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而她始终在这冰火两重天里挣扎沉浮。
3.角儿计数:被物化的情感与暴力转移
晨雾尚未散尽时,潘金莲已在厨房忙碌。案板上撒着雪白的精面粉,滚水烫面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那双因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要做的是三十个月牙形的饺子,每个褶子都捏得如同元宝边缘,这数字暗合着她与西门庆相识的月数。当面团在掌心揉成光滑的圆球时,她忽然想起去年今日,西门庆也是这样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说要让她日日有肉吃,夜夜有温存。此刻这承诺却像面团般冰冷僵硬,被她狠狠拍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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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下锅时在沸水里翻滚的模样,让潘金莲恍惚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站在灶台前数了三遍,确认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个——这个数字成了她与西门庆情感的最后度量衡。当迎儿被支使去蒸饺时,她反复叮嘱:看好笼屉,莫要少了一个。那语气里的偏执,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半个时辰后,迎儿端着托盘回来,青瓷盘里躺着二十九个饺子,蒸腾的热气中,潘金莲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她抓起竹筷在盘里拨弄,饺子的月牙形状此刻看来像一张张嘲笑的嘴,而那缺失的一个,仿佛就是西门庆从她生命里剜去的那块血肉。
说!谁偷吃了?潘金莲的声音尖利如锥,刺破了厨房的寂静。迎儿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水渍。这十二岁的丫鬟自被卖入潘家,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但此刻潘金莲眼中的疯狂却让她魂飞魄散。我没有......细若蚊蚋的辩解被潘金莲随手抄起的马鞭子打断,鞭梢抽在迎儿背上,发出清脆的裂帛声。迎儿在地上翻滚哀嚎,发髻散开,露出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鞭痕——这些伤痕与潘金莲心口的创痛,构成一幅残酷的镜像。
当迎儿终于哭着承认偷吃了一个时,潘金莲的鞭子却并未停歇。她知道这或许是屈打成招,就像她明知西门庆的许诺多半是谎言,却仍甘愿沉沦。饺子的缺失成了她宣泄所有委屈的出口:西门庆的背叛、王婆的势利、小厮的傲慢,甚至包括当年被张大户凌辱的屈辱,此刻都化作鞭梢上的力量,狠狠落在这个无辜女孩身上。迎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像被暴雨打蔫的花朵,而潘金莲的呼吸却愈发粗重,她看见迎儿嘴角残留的饺子碎屑,忽然想起昨夜占卦时那只始终不肯朝上的绣鞋——原来命运早已用这种方式,预告了她将亲手摧毁自己仅存的温情。
厨房的铜锅里,剩下的二十九只饺子渐渐冷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