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与内心的风暴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墨色天幕,如同被稀释的浓墨,一点点透出灰白,然后是鱼肚般的浅亮。凌晨五点,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微弱的晨光尚未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纱,笼罩着这间失去温度的婚房。屋内的喜庆布置,在这清冷的光线下,褪去了夜晚灯光下的虚假温暖,显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近乎讽刺的苍白。
陈嘉铭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却疲惫的轮廓。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面前的文档里,是初步草拟的取消婚礼事宜的要点和联系人列表。他没有开灯,任由那逐渐增强的天光与屏幕的冷光交织,将他笼罩在一片没有温度的光影里。
他关掉了文档,仿佛完成了某种必要的准备工作。然后,他拿起了那个被他扔在茶几上、沉寂了许久的手机。指尖触及冰凉的屏幕,他解锁,没有去看任何可能存在的、迟来的消息提示(他知道不会有),而是直接进入了短信编辑界面,然后是朋友圈的发布界面。
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凌晨三点那一刻被彻底抽空、冻结。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彻夜未眠的血丝,以及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的决绝。
他开始编辑第一条信息。这是要群发给所有收到他们婚礼请柬的亲友的。他的拇指在屏幕上移动,速度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本能地流淌而出:
“各位亲友,非常抱歉地通知,原定于今日我与周雨彤女士的婚礼,因故取消。”
打下“周雨彤女士”这个称呼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曾经亲密无间的“雨彤”,变成了疏离而正式的“周雨彤女士”,这其中的距离,隔着他五年的付出和一颗彻底死去的心。
他继续写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将最后遮羞布也扯掉的残酷坦率:
“因女方心有所属,彼此并非良配,故决定终止关系。”
“心有所属”。他没有用任何模糊的词汇,直接点明了问题的核心,将这场婚礼取消的原因,赤裸裸地公之于众。这既是对所有疑问的交代,也是对他自己这五年感情的一个总结——一场错付。
最后,他写道:
“给大家带来困扰,深感歉意,无需回复追问。”
“无需回复追问”。他堵死了所有可能的好奇、劝解和议论,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解释,他只是告知一个结果,一个他与周雨彤之间,最终的结果。
第一条信息编辑完成,他将其存入草稿,并勾选了所有需要发送的联系人名单。那长长的名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而今天,他们将收到这封爱情的讣告。
接着,他点开了朋友圈的发布界面。他没有打字,而是举起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但他没有拍自己的脸。他调整角度,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坐在沙发上的背影,挺拔却孤寂,背景是凌乱的客厅,地上散落着被撕毁的红色喜字碎片,那些碎片像凋零的花瓣,又像凝固的血迹,刺眼地躺在光洁的地板上。原本充满喜庆色彩的客厅,此刻显得空旷而冰冷。
他看着这张照片,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配文处,敲下了两行字:
“五年情深,终是错付。
此身已倦,各自安好。”
“错付”二字,是他对这段感情最终的定性。
“此身已倦”,道尽了他所有的疲惫、失望与心死。
“各自安好”,是他能给这段关系,也是给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祝福与告别,尽管这“安好”背后,是再无交集的决绝。
两条信息,如同两把打磨好的匕首,一把将投向所有外部世界,一把,则深深地刻在他自己的心上。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凌晨空气的清冷,也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的、空茫的决意。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口气彻底碎裂了,又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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