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丞这时才注意到沈楠不知何时起，把他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对父亲和哥哥也是直呼其名，全然没了平时插科打诨的松弛感，用一种同志与同志的态度与自己对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丞的思绪也从少年往事的抽离出来，那双瑞凤眼变得清澈看着沈楠地问，“就是想告诉我沈桉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他能狠心到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坑得快没了半条命，又怎么会对你心存善意？”沈楠搓着手中的打火机，纠结地说，“我怕你对他心存幻想，他为了自身的安全，难保对你下手。我想，你能不能考虑撤退？”
明丞眼皮一抽，顿感荒唐。
难不成喝了两杯掺着白开水的白兰地的人，不是明丞，而是沈楠？
要不然他怎么会提出这么不切实际的建议？
瞥着沈楠清澈明亮的桃花眸，明丞顿了顿说：“南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局策划了十年，我也走了十年，不能因为【醉春烟】是沈桉，和几种无端的猜测，就把我吓得当了逃兵！”
一句“逃兵”仿佛是十年前那番对明丞出言不逊的话化成刀子，在沈楠心上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让他垂着头紧握着打火机，闷闷地说：
“自打你和小宫用那出苦肉计起，我就看明白了，【醉春烟】把你当棋子，你也把自个儿当成了一颗棋，深入敌营，无论是财务总署那边儿还是【醉春烟】，只要对所谓的大局有利，你随时都可以牺牲，变成一颗弃子也在所不惜。”
几滴眼泪无声地滴下，谁在为谁伤心，只有自己知道。
明丞坐在床上，轻轻抚着沈楠的肩膀，话题一转：“知道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儿和闭眼最后一件事儿，我在想什么？”
沈楠依旧是低着头，明丞笑了笑说：“我在想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跟个哲学家似的；睡前还要想今日接触了哪方面的人？传达的情报有没有出纰漏？和敌方反谍人员聊天时有没有露出马脚？跟每日三省吾身的曾子差不多。”
明丞停了停话音，看向沈楠有些通红的桃花眼，语气蓦然懒散地说：
“时间长了，我也累，也烦，也想过撂挑子不干，爱谁谁吧！但是，我始终要记着自己真正的身份，我不能回头。这条路上有很多的同志都牺牲了，凭什么就让我认怂，我不想当个逃兵。”
这种复杂的双重身份潜伏任务，沈楠从1932年末到1937年初这段时间内曾切身体会过，神经状态每天处于高度紧绷，生怕出了一点儿纰漏被监视参谋部的军统特务察觉到异样，从而暴露身份。
以至于那段时间，他经常失眠，好在他这人神经大条，和几个玩得好的战友出去跑一圈，累了倒头就睡。
可是明丞呢？他那五重身份不能有丝毫错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而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十年，沈楠不敢想象之前的明丞独自是怎么挺过来的。
但是，让明丞现在退出这一盘棋局。沈楠扪心自问，要是自己也绝对不同意。
可是，沈楠不能预测到了【醉春烟】不怀好意地设下了死局，还眼睁睁地看着明丞往火坑里跳。
“你早就预测到了【醉春烟】的计划，对你很不利。”沈楠顿了顿说，“作为【东风】小组的上级也同意你继续执行任务？”
“潜伏工作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不能因为一点儿风险就退缩吧。再者说【盲棋计划】进行到这一步了，我不能退。”明丞垂眸搓着手腕的疤说。
“又是不能退。”沈楠不满地嘀咕道。
明丞已经和许多人说过这句话，对小宫，对温徇财，对约克，对东不二子，对沈桉，现在是对沈楠，都说他没有了退路。
不能退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沈楠觉得那是明丞不想退，存心往死局里走。
刚才明丞搓着手腕的疤，沈楠知道那是明丞思考事情或编谎话害怕被戳破时的小习惯。
“二哥儿，你该不会是对上级隐瞒了些风险大的任务行为吧？”沈楠福至心灵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