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对活字印刷术的敬畏,马骥离开了那片墨香氤氲、秩序井然的印书局,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了匠作区中最为炽热、也最为喧嚣的核心地带——冶铸工坊。还未真正踏入,一股裹挟着硫磺味、焦铁味与汗水咸腥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不再是纸张的温润、丝绸的细腻,而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粗犷与灼热,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火星。
“叮叮当当——哐哐锵锵——”密集如雨的敲击声震耳欲聋,间或夹杂着风箱拉动时“呼啦呼啦”的雄浑声响,以及工匠们中气十足的吆喝与号子,构成了一曲属于力量与火焰的交响。这里没有文人雅士的清雅,没有农人的悠然,只有火与铁的碰撞,力与技的交融,仿佛是另一个被烈焰与金属主宰的国度。
马骥强忍着热浪的炙烤,快步走进这片沸腾的工坊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规模宏大的青铜铸造工棚,巨大的黏土熔炉如同蛰伏的巨兽,矗立在工棚中央。熔炉内,炉火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将投入其中的铜锭与锡锭(部分器物会加入少量铅以降低熔点、增加流动性)熔化成沸腾的金红色金属液,表面翻滚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几位工匠穿着厚厚的防火粗布围裙,裤脚扎得严严实实,脸上蒙着遮烟的麻布,只露出一双双专注而坚毅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着特制的长柄陶勺(匠人称之为“将军盔”),陶勺内壁涂着耐高温的耐火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率先上前,用陶勺小心翼翼地从炉口舀出一勺滚烫的铜水,金红色的液体在陶勺中微微晃动,仿佛一团流动的火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
“让开!浇铸了!”老工匠大喝一声,声音洪亮,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其他工匠立刻各司其职,有的扶稳预先放置好的陶范,有的清理范口的杂质,有的则拿着湿布,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马骥好奇地凑到近前(保持着安全距离),仔细观察着那些陶范。这些陶范大多由两半或多块拼合而成,外层是厚实的黏土,内层则刻有所需器物的阴文纹饰,从简单的云雷纹、弦纹,到复杂的饕餮纹、龙凤纹,线条流畅,刻工精湛。他注意到,陶范的接缝处用细泥密封,底部还留有细小的浇口和排气孔,显然是为了让铜水顺利注入,并排出范腔内的空气,避免铸件产生气孔或砂眼。
“嗤——滋——”滚烫的铜水被缓缓注入陶范的浇口,瞬间发出刺耳的声响,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带着浓烈的金属气味。铜水在范腔内流动,逐渐填满每一个角落,将纹饰的细节完整地复刻下来。马骥看着那流动的金红色液体,心中震撼不已,这简直是将火焰凝固成器物的奇迹。
一尊用于祭祀的青铜鼎陶范浇铸完毕后,老工匠又指挥着工匠们依次浇铸了几把青铜爵、几个青铜镜和一些农具。每一次浇铸,工匠们都神情肃穆,动作精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待所有陶范都浇铸完成,剩下的便是等待铜水冷却凝固。这个过程往往需要数小时甚至一两天,期间工匠们还要不时观察陶范的状态,防止因冷却过快而导致铸件开裂。
等待的间隙,马骥与那位老工匠攀谈起来。老工匠告诉马骥,青铜铸造的工艺远比看起来复杂,从制范、熔铜到浇铸、破范,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差错。“就说这制范,”老工匠指着一旁堆放的陶范半成品,“得先做一个与成品一模一样的泥模,在泥模上雕刻纹饰,然后用黏土包裹泥模,阴干后脱模,再经过高温烧制,才能成为坚硬耐用的陶范。一个复杂的器物,往往要制作几十块甚至上百块陶范,拼合起来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铸出来的东西就是残次品。”
马骥看着那些精致的陶范,想起了现代工业中的模具制造,心中不禁感慨:“这‘模范’一词,果然是源于此啊!”古代的陶范,不就是现代模具的雏形吗?只是这里没有精密的机床,全靠工匠的手工雕刻和经验判断,能达到如此高的精度,实在令人叹服。
终于,到了破范的时刻。工匠们用铁锤轻轻敲击冷却后的陶范,外层的黏土应声碎裂,一块块脱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