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林庆云专属的医药化学实验室内。
苏婉清站在那套已然冷却下来的分馏装置前,久久无言。她那双惯常沉静如古井的墨色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惊涛骇浪。纤细的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想触摸那以奇异角度盘旋的琉璃冷凝管,又因某种极度的震惊与不确定而蜷缩收回。
这套装置……虽然材质古朴,核心原理依赖炭火加热与冷水冷凝,但其设计思路——利用不同物质沸点差异进行分离提纯——却清晰地指向了她认知中某个近代化学工业的基石:常减压蒸馏的雏形!
这绝非此世应有的智慧!即便是最精妙的“格物”传承,也不可能凭空跳跃到如此系统、如此精准的物理分离理念!她心中那个关于林庆云身份的猜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翻腾、炸响。
林庆云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份收集到的馏分贴上标签,一抬头,便对上苏婉清那复杂至极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兴奋的笑容:“苏姑娘,你来了。看,这便是从猛火油中初步分离出的不同组分,性质各异,尤以这最轻者,燃烧之迅烈,远超预料。”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与同好分享成果的纯粹喜悦,仿佛制造出这等超越时代的装置,不过是“格物”路上的又一次寻常进步。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指着那结构精巧的冷凝装置,声音尽量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却仍泄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林大人,此物……结构精妙,尤以这冷凝盘旋之设计,暗合……高效热交换之理。不知大人,是师从哪位大家,或是从何种古籍中,觅得如此……卓绝的构想?”她刻意在“高效热交换”一词上稍作停顿,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庆云不疑有他,坦然道:“此装置之构想,大半源于先师留下的部分手稿图示。其中提及‘热力分物’之概念,却语焉不详。至于这冷凝管的角度与长度,”他指了指那关键的琉璃管,语气转为思索,“乃是我反复试验所得。初始设计冷凝不佳,油气逸散,几近失败。后来思及冬日呵气成雾,气息愈长,遇冷愈凝,便尝试加长管道并盘旋安置,以增其与冷水接触之时效,果然奏效。说来,亦是歪打正着,侥幸而已。”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将突破归功于师父的启发与自身的实践摸索,眼神清澈,毫无作伪之态。
苏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又有一丝不甘在盘旋。歪打正着?侥幸?这世上哪有如此多的“侥幸”,能恰好叩开近代化学工程的大门?
她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实验台上那些贴着标签、性状各异的馏分,以及旁边记录的、关于沸点范围、燃烧特性的初步数据,一种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既视感扑面而来。她鬼使神差地,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确保林庆云能听清的音量,抛出了更直接的试探:
“林大人处理这些‘猛火油’组分,思路清晰,步骤分明,倒让民女想起……某种系统性的危险品管理流程。大人似乎……对此类标准化操作与风险控制,格外熟稔?”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系统性、流程、标准化、风险控制——这些词汇,如同投向深潭的探针,试图触碰那可能存在的、共同的认知底层。
林庆云闻言,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切的赞赏与找到同道的欣然:“苏姑娘果然心思敏锐,一语中的!先师亦曾强调,格物之道,首重‘系统’与‘规范’。尤以涉及水火金石等危险之物,更需定立严格章程,步步核查,方能避免差池,此乃‘风险控制’之要义。姑娘能自发体悟此点,与先师所倡不谋而合,实乃天工院之幸!”
他的反应,依旧是全然的接纳与欣赏,将她的“超前”术语,自然而然地归入了“格物”的宏大范畴之内。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理念相通”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她话语中那超越时代的试探意味。
苏婉清彻底怔住了。
看着林庆云那真诚而毫无杂质的眼神,听着他将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