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创伤不仅在于城墙的破损与将士的折损,更在于战后往往随之而来的、无声却更致命的幽灵——瘟疫。去岁北平守城战及随后北返途中的伤员聚集、人口流动,虽经林庆云竭力防控,仍有小范围的时疫在个别伤兵营与难民营中滋生,虽未酿成大祸,却敲响了警钟。
林庆云深知,个人的医术再精妙,所能救治者终究有限。唯有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公共规范,将防疫、急救的知识化为制度,方能普惠万众,真正筑牢新政权的健康根基。此念,与他继承自师父张明远的“医学需服务于大众”的理念一脉相承。
于是,在朱棣的首肯与支持下,林庆云召集百草阁骨干医官,并邀请部分经验丰富的军中医官、甚至民间郎中共议,结合此前北平防疫经验、张明远手稿中超越时代的卫生理念(如微生物致病说雏形、消毒重要性等)以及此世已有的医学典籍,开始着手编撰一部 《北平防疫与战场急救手册》。
这项工作远比改良一味药剂或设计一件器械来得繁复庞杂。它需要将抽象的医学原理,转化为具体、可执行、甚至能让识字不多的基层军官和里长看懂并操作的条令。
天工院百草阁内,烛火常常彻夜不熄。林庆云伏案疾书,时而与同僚激烈争论。
“隔离之法,必须明确!凡发热、呕吐、身现斑疹者,即刻移至城外预设营区,专人照料,严禁探视!”
“饮水须沸!此乃先师再三强调之事,看似繁琐,实乃防疫根本!”
“伤兵营处置,需划分‘洁净’、‘污染’区域,器械、布帛,严格分开,使用后必须以沸水或烈酒擦拭、浸泡!”
“尸体须深埋,撒以石灰,此乃阻绝疫气传播之要务!”
他将张明远手稿中那些看似“怪异”却极其有效的理念,以符合当下认知的方式阐述出来,并辅以实际案例佐证。同时,他也极其注重实用性,亲自绘制了简易的伤口包扎示意图,规定了金疮药的标准敷用流程,甚至设计了便于携带的、装有止血粉、洁净布条和一小瓶淡盐水(用于清洗伤口)的“急救囊”样式。
就在手册编撰进入最后校验阶段时,苏婉清因需确认机巧坊为伤兵营制作一批特制病床与器械的尺寸标准,来到了百草阁。
她安静地立在门廊处,没有打扰厅内热烈的讨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林庆云吸引。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写满条陈的木板书架前,衣袖上沾着些许墨迹,神情专注而坚定,正逐条解释着手册中关于“污染物焚烧处理流程”的设定。
“……凡染疫兵士所用衣物、敷料,皆需集中,于下风口处,以猛火油助燃,彻底焚化。此流程,需指定专人,配备特制面罩与长柄工具,事后自身亦需以皂角与清水彻底洁洗……”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一件看似肮脏琐碎的事务,提升到了关乎整体防疫成败的系统工程高度。那种将复杂事务分解、流程化、标准化,并严格管控风险的思维方式,再次让苏婉清感到一种刺骨的熟悉。
待讨论暂歇,众人散去整理文稿时,苏婉清才缓步上前。
“林大人。”她轻声唤道。
林庆云抬头,见是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苏姑娘,可是器械图样有疑义?”
“并非图样之事。”苏婉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摊开的手稿上,那清晰列出的“隔离区管理流程”、“消毒操作规范”、“信息上报渠道”等条目,在她眼中仿佛跳跃着现代管理学的音符。她沉吟片刻,终究按捺不住,指向其中关于“污染物焚烧”的条款,用一种状似随意的口吻问道:
“大人制定此等详尽流程,甚至考虑到执行者的自身防护与事后处理,思虑之周全,几近……工业化生产中的安全作业规范(她刻意放慢语速,吐出这个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组)。不知大人,是从何处习得如此……注重流程节点控制与潜在风险规避的思维方式?”
她的心脏微微收紧,这是比上一次更为直白的试探。工业化、安全作业规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