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北平燕王府,奉天殿。
殿宇森严,巨大的蟠龙柱支撑起幽深的穹顶,烛火在微晨的寒风中摇曳,将文武百官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似铁的金砖地面上。空气凝滞,带着檀香与旧木混合的沉穆气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扯着无形的重量。
端坐于丹陛之上王座中的朱棣,面容隐在十二旒白玉珠冕旒之后,看不真切,唯有那挺直的脊梁和扶在蟠龙扶手上有力却略显苍白的手指,透露出他正凝神倾听着殿中的辩论。半身不遂的沉疴并未折损他丝毫威仪,反而让这份沉默更具压迫感。
林庆云手持象牙芴板,立于丹陛之下,他刚刚陈述完《请建无痛外科疏》的核心内容。他的声音清朗而稳定,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列举着伤兵营中因无麻手术而惨死的具体数据,论证着“醉仙散”若能成功,不仅能挽救数以千计精锐士卒的性命,更能极大提振军中士气,凝聚军心。
“……是故,臣以为,‘醉仙散’并非徒耗钱粮之冗务,实乃强军、固本、彰显仁德之利器。其价值,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万千士卒归心之根本!”林庆云最后总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余音在大殿梁柱间萦绕。
短暂的寂静。
旋即,一声冷哼如同冰锥刺破了沉寂。
二王子朱高煦大步从武臣班列中跨出,玄甲未卸,带着一身从校场带来的凛冽煞气。他并未看林庆云,而是直接面向朱棣,拱手洪声道:
“父王!林主事所言,纯属书生之见,妇人之仁!”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震得一些文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当此危局,西洋炮舰锁我海疆,南伪朝与北元磨刀霍霍!我北平每一分力气,每一斤铁,每一石料,都应用在刀刃上!造大舰,铸重炮,练强兵,方是破敌正道!”他猛地转身,戟指林庆云,目光如电,“而此人,却要耗费宝贵的银钱、工匠、物料,去搞什么……让伤兵感觉不到痛的药?”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殿:“痛?当兵吃粮,为国效死,断条胳膊腿儿,嚎几声算什么?那是他们的本分!也是他们的荣光!忍不得痛,还当什么兵!把这许多资源投入这等细枝末节,若能多造几艘战船,多产几门火炮,战场上少死多少人?这道理,林主事不懂吗?!”
激烈的言辞如同狂风,吹得殿内烛火一阵乱晃。不少武将面露赞同之色,微微颔首。文臣班列中则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
林庆云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质疑的,审视的,冷漠的。他深吸一口气,并未因朱高煦的咄咄逼人而慌乱,再次举起芴板,声音依旧平稳,却更添几分沉凝:
“二王子殿下,臣非不知兵事之急。然,殿下可知,去岁伤兵营中,因清创、截肢之剧痛而活活痛毙者,十有三成?此非死于敌手,乃死于我辈无能,无法解除其痛楚!”
他目光扫过班列中那些身着戎装的将领,语气恳切:“诸位将军,麾下儿郎为国浴血,负伤归来,我等岂能坐视其因无麻药而哀嚎辗转,直至力竭而亡?若能以‘醉仙散’免其痛楚,活人性命,士卒知身后有靠,冲锋陷阵岂不更加用命?此非妇人之仁,实乃凝聚军心、保全战力之大道!一剂麻药,有时堪比千军!”
“诡辩!”朱高煦怒喝,“保全战力?唯有更强的刀剑,更利的炮火,方能保全战力!你那些瓶瓶罐罐,能挡得住佛郎机人的炮弹吗?!”
“刀剑炮火,乃杀敌之器;‘醉仙散’,乃活人之术。杀敌与活人,皆为强军,本为一体两面,何必厚此薄彼?”一个平和却清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身着黑色僧衣的姚广孝,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文臣班列之前,他手持佛珠,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古井,无波无澜。
“姚师有何高见?”朱棣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姚广孝微微躬身:“王爷,老衲不通兵事,亦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