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机巧阁所在的院落，与百草阁的静谧截然不同。甫一踏入，便觉一股热浪裹挟着金属锻打、木材切割的喧嚣扑面而来。巨大的工棚下，炉火熊熊，水轮带动着锻锤起落，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匠人们穿梭其间，或挥汗如雨地锤炼铁件，或聚精会神地刨削木料，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腥与松木的混合气味。
苏婉清站在一幅巨大的、墨线纵横的图板前，身着一件利落的深蓝色工装，长发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她手中捏着一支炭笔，正对着一张绘制了一半的船舶线型图凝神思索，偶尔俯身添改几笔，线条精准得如同尺规所作。即便是身处这嘈杂之地，她周身也散发着一种沉静的、近乎隔离的气场，仿佛所有的喧嚣在她身周都化为了有序的背景音。
林庆云引着马和穿过忙碌的工坊，来到图板前。
“婉清。”林庆云出声唤道。
苏婉清抬起头，目光先是掠过林庆云，随即落在了他身后那位陌生的年轻宦官身上。她的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惯有的审度意味，并无太多波澜。
“这位是马和，刚从云南沐王府而来。姚师安排他到你麾下效力。”林庆云侧身介绍，“马和，这位便是机巧阁主事，苏婉清。”
马和上前一步，依礼躬身：“奴婢马和，见过苏主事。”
苏婉清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已落回图板，语气平淡无波：“机巧阁事务繁杂，以海防为首要。你既来此，须得吃苦，且要快学。”她说话向来直接，不喜寒暄。
林庆云知她性情，也不以为意，笑着补充道：“婉清，马和并非寻常内侍。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尤善观察记忆，更带来了一份厚礼。”说着，他将马和那卷珍贵的西洋船只观察笔记递了过去。
苏婉清接过，原本只是随意翻开，但目光触及内中精密的绘图与详实的标注时，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一页，两页……最终，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马和时，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已染上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这些比例数据，可靠否？”她指着一幅帆船结构图上的标注，直接发问。
“回苏主事，此为奴婢依据船身与岸上已知物体的对比，反复估算所得，虽不敢言分毫不差，但大致应无谬误。”马和回答得谨慎而自信。
“此船转向，依你观之，弱点在何处？”苏婉清再问，问题直指核心。
“其依赖侧风，软帆虽利于远航，但迎风转向时，帆面调整繁琐，船身笨重，反应迟缓。若遇近岸浅水、礁石密布之处，或小巧迅捷之船艇突袭，必左支右绌。”马和毫不迟疑，显然对此已有深思。
苏婉清合上册子，将其轻轻放在图板旁，看向马和的目光里，那丝兴趣已然转化为初步的认可。“你之所学，正合我用。”她言简意赅，随即指向图板上的线型图，“眼下首要，是‘海狼艇’与‘水底惊雷’。”
她开始快速讲解，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海狼艇’，不求巨舰重炮，但要快、要小、要灵。借鉴蜈蚣船之形，取其狭长船身，降低阻力。但帆具需改。”她看向马和，“你笔记中西洋快艇的三角纵帆设计，可在小范围内快速调整受风角度，利于迂回穿插，正合‘海狼’之名。我要你协助，将其中关键，融入此图。”
马和凝神细听，目光紧紧跟随着苏婉清炭笔的移动，脑中已开始飞速运转，将笔记中的西洋帆索结构与眼前的线型图相互印证。
“至于动力，”苏婉清顿了顿，指向图纸尾部预留的空位，“除风帆外，我欲加装脚踏轮翼，仿水车之理，无风或接敌时，由舱内水手踏动，可短暂爆发极速，用于突进或撤离。”
马和眼睛一亮：“主事高见！西洋大船对此等贴水小而迅疾之目标，炮火难以瞄准，若再辅以速度爆发，确可成其眼中钉、肉中刺！”
“不止如此。”苏婉清走到旁边另一张较小的图板前，上面绘制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密闭金属球体，带有触角般的装置，“‘水底惊雷’，乃‘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