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之所以会首先来到这里,乃是因为杨玄奖昔日呈上的巡河日志中,曾提到过这个地方。
宇文成龙讪讪地闭了嘴,学着凌云的样子看去,只觉得那些人浑身脏污,举止粗鲁,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人流渐稀。
凌云看到一位年纪颇长,步履有些蹒跚的老漕工,独自一人落在最后,正用一块粗糙的汗巾擦拭着脖颈上的泥汗。
凌云这才轻轻一夹马腹,缓步上前,在老人身边停下,翻身下马。
他先是拱了拱手,才开始搭话:“老丈,叨扰了。看天色已晚,您这是收工回家?”
老漕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眼神中带着底层百姓见到贵人时的警惕与恭敬。
连忙局促地回礼:“啊...是,是,公子有何见教?”
“无甚要事。”
凌云微微一笑,牵马与老人并肩缓行:“晚辈是北边来的行商,初次行走这运河一线,见此地漕运繁忙,心中好奇,想向老丈打听些风土人情,也好长长见识。”
听说对方是商人,老漕工的戒备心稍减。
而后,他叹了口气:“风土人情?唉,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哪懂什么风土人情,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我看这漕船往来,货物如山,老丈们日子应当还过得去吧?”凌云顺着话头问。
“过得去?”老漕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而后,幽幽一叹:“公子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啊!这码头上,看着热闹,可层层盘剥下来,落到我们手里的,也就刚够糊口。”
“漕司要抽分,工头要克扣,地痞要孝敬,还有那些...”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码头方向的那些留守兵丁:“...爷们儿,也得打点周到,不然,轻则派给你最累最脏的活,重则找个由头把你赶走!”
凌云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引导着话题:“竟有此事?那这漕粮损耗,沿途关卡,想必也是麻烦?”
“何止麻烦!”
老漕工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打开了话匣子:“损耗?说是风浪颠簸、鼠雀啃食,可哪次不是多报几成?”
“沿途那些税卡,雁过拔毛,哪个菩萨拜不到,你这船就别想顺顺当当过去!听说啊...”
他的声音更低了:“有些官面上的人,自己就暗中参股其中,左手倒右手,苦的就是我们这些底层和那些老实交粮的农户!”
宇文成龙跟在后面,听着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黑暗面,脸上满是惊愕。
他印象中的朝廷命官,都是衣冠楚楚,言辞堂皇,何曾想过这运河繁荣的背后,竟是如此污浊?
凌云又细问了几个关于漕工收入,生活状况的问题,老漕工一一作答,言语间充满了无奈与辛酸。
直到走到棚户区边缘,凌云才再次拱手:“多谢老丈解惑,晚辈受益良多。”
说着,他从宇文成龙那个“钱袋子”里取出一小串足色的五铢钱,塞到老漕工手中:“一点心意,给老丈打壶酒喝,解解乏。”
老漕工推辞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离开码头,宇文成龙忍不住问道:“公...公子,您为何对一漕工如此客气?还给他钱?”
凌云翻身上马,望着运河上最后的余晖,淡淡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官仓里的账簿,写得再漂亮,也不及这码头老丈的一席话。”
“记住,这些你看不起的‘腌臜’之人,才是撑起这运河,乃至我大隋运转的基石。若基石朽烂,大厦倾颓,不过顷刻之间。”
宇文成龙似懂非懂,但眼中却闪过思考之色。
而就在凌云带着宇文成龙“见世面”的同时,江都行宫内,杨广与萧美娘也从宇文成都口中,得知了那晚宇文化及被凌云“深明大义”之事。
帝后二人听完,先是愕然,随即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