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曜的烧,越来越重了。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时而觉得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时而又觉得如坠冰窟,冷得连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
他的意识,像一叶漂泊在无尽大海上的孤舟,时而被巨浪抛起,时而又被重重砸下。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他看到了很多人。
他看到了母亲谢氏,正坐在佛堂里,一遍遍地,为他念着平安经,眼泪,早已湿透了衣襟。
他看到了大哥徐允恭,正站在金陵城的城楼上,不眠不休,双眼通红望着北方的方向。
他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咋咋呼呼的二哥徐增寿,正一个人,坐在演武场的石阶上,抱着头,肩膀耸动。
“娘……我冷……”
“大哥……我走不动了……”
“二哥……别闹了……快……带我回家……”
他开始说胡话,那些含混不清的呢喃,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溢出。
江宠背着他,一步一步,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跋涉。
那些属于另一个家庭的,温暖而又真实的呓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耳朵里,也扎进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家……
多么温暖,又多么遥远的一个字。
他曾经,也有过的。
江宠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身形。
汗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不断滑落。
他背上的这个人,明明那么瘦弱,此刻,却重得像一座山。
这座山,快要把他压垮了。
“水……水……”徐景曜的声音,微弱得像小猫的叫声。
江宠停下脚步,将他轻轻靠在一棵树下。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晃了晃,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他看着徐景曜那烧得通红的脸,和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一股恐慌瞬间将他淹没。
他会死的。
他会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里的小猫一样,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而自己,将会是那个,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人。
不。
不能。
江宠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嘶吼。
他不能死!
如果他也死了,那自己,和莫正平那伙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也死了,那自己拼了命,从那个谎言里逃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江宠猛地站起身,他环顾四周,眼中是无尽的绝望。
就在这时,他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有一个温润的物体。
是那块玉佩。
那块他娘临死前,还紧紧攥在手里的玉佩。
那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与家有关的念想了。
江宠的手,在颤抖。
他缓缓将那块早已被他体温捂热的玉佩,从怀里掏了出来。
玉佩的样式很简单,只是一块最普通的平安扣,上面,还带着裂痕。
他想起了,那天夜里,他爹将这块玉佩,戴在他娘脖子上时的场景。
“……等把蒙古人赶走了,天下太平了,”爹笑着说,“我就给你换一块,全苏州城最好的羊脂玉。”
娘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低着头,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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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宠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他看着手里的玉佩,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靠在树下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将那块玉佩,放回怀里,最后一次,感受了一下那份属于家的温暖。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徐景曜,重新背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