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声落泪的戏,最终得到了李教授一个微微的颔首,以及张野导演一句如释重负的“过了”。
然而,林微光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勉强通过了一次随堂测验的学生,而主考官的目光,却已投向了更深远、更艰难的课题。
苏蔓团队的存在,如同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剧组的每一个角落,也笼罩在林微光的心头。他们不干涉张野的导演创作,却会在每一个技术环节提出最专业的建议;他们不指责林微光的表演,却总能在她自以为完美的时候,指出那些她自身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瑕疵。
这种“协助”带来的压力,远比直接的批评更令人窒息。
第二天拍摄的戏份,是王秀兰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与小贩争执。一场看似简单的生活戏,林微光却反复拍了八条。
前几条,李教授认为她“市井气不足,眼神里还有知识分子的清高”。中间几条,张野觉得她“争执的力度不够,缺乏底层妇女被生活逼出来的那股子韧劲与泼辣”。最后几条,连灯光指导都委婉提出,她在某个角度的肢体语言“挡住了主角光线的自然过渡”。
林微光站在嘈杂的、充满鱼腥味和烂菜叶气味的临时搭建的菜市场场景里,感觉自己像一台被输入了无数指令却始终无法完美运行的机器。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假发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谓“演技”,并不仅仅是情感的爆发和台词的处理,它包含了肌肉的控制、气息的运用、与环境的互动、甚至是对光位和镜头的本能感知……这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而她离开这个系统太久了,很多属于职业演员的本能,已经生锈。
“休息十分钟!”张野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林微光走到监视器旁,默默地观看回放。画面里的自己,努力地弓着背,扯着嗓子,试图表现出一副市井模样,但某些瞬间,眼神里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属于“林微光”的惯性神态。
李教授站在她身边,指着屏幕定格的某一帧:“这里,你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这是你林微光紧张时的习惯性小动作,不是王秀兰的。王秀兰与人争执时,嘴唇是微微张开的,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架势。”
林微光死死盯着那个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连这种细微的身体惯性,都被捕捉、被放大、被要求修正。
这已经不是表演,这近乎是一场对自我习惯的、残酷的剥离与重塑。
傍晚收工时,林微光感觉身心俱疲,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重组过。她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正准备离开,那位干练的杨经理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
“林老师,辛苦了。”杨经理递过来一个U盘,“这是苏蔓女士那边传过来的,里面是您今天部分戏份的剪辑片段,以及李教授和团队做的一些表演笔记。苏蔓女士希望您晚上能抽空看一下,尤其是关于台词节奏和情绪过渡的部分。”
林微光接过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U盘,指尖微微发凉。
连下班时间,都不放过吗?
这已经不是严苛,这简直是一种……监控。
她回到剧组安排的招待所房间,房间依旧简陋,但与外面那个被苏蔓团队“武装到牙齿”的专业片场相比,这里反而成了她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她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点开里面的文件。
里面是几个经过精细剪辑的短视频,正是她今天拍摄时反复NG的那些镜头。视频旁边,附着详细的批注,精确到每一帧。
“此处眼神飘忽,缺乏与虚拟对手的焦点确认。”“肩膀肌肉过于紧绷,不符合人物长期劳作的松弛感。”“第三句台词尾音处理过于清脆,需带一丝沙哑和疲惫。”“转身时重心转换略显刻意,需更生活化。”
一条条,一款款,冷静,客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