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积压着厚重的铅云,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倾泻下冰冷的雨雪。一如宋清辞此刻的心境,沉郁、压抑,且充满了对未知风暴的惶惑。
萧景珩那无声的庇护,如同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这道墙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潜在的危险,却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彻底落入他的掌控之中。她像是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白日里的军务依旧繁忙。北狄虽受重创,但小股骚扰不断,斥候交锋、防线巩固、粮草调配……诸多事宜仍需她这新晋校尉参与决断。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军务之中,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然而,只要稍有空隙,那如影随形的目光便会将她拉回现实。
无论是在点校兵马的校场上,还是在商议军情的营帐中,她总能感觉到那道来自上首的、穿透鬼面的视线。那目光不再像最初那般带着纯粹的审视与考校,也不再是月下论策时的探究,更不同于庆功宴上那带着复杂意味的维护。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的、让她心惊肉跳的专注。
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能愈发挺直脊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沙盘、军报或是麾下将领的汇报上,用近乎完美的专注与效率,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景珩将她的故作镇定尽收眼底。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寻找更多属于“女子”的痕迹。她握笔时纤细的指节,思考时无意识轻蹙的眉心,阳光下那过于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肌肤侧影,甚至她因他的注视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每一个细微之处,如今在他眼中,都带上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这种认知,像是一种缓慢释放的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素来坚固的心防。
议事结束,众将告退。宋清辞如同往常一样,垂首行礼,准备随众人一同离开。
“宋校尉留步。”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让她瞬间定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帐内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侍立在不远处、如同影子般的亲卫。
宋清辞僵硬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他又想做什么?是要摊牌了吗?
萧景珩并未起身,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案上的北境舆图,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关于西线隘口的防务轮换,你方才所言,尚有几点未尽之处。你再详细说说。”
原来是军务。
宋清辞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走到沙盘前,就着西线地形,将方才在会议上因时间关系未能详述的想法,条理清晰地重新阐述了一遍。她的声音依旧刻意维持着低沉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濡湿。
萧景珩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沙盘上,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他的问题依旧精准,直指要害,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她探讨军务。
然而,宋清辞却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冰冷鬼面之后的视线,如同最细腻的蛛丝,缠绕在她的指尖,她的唇瓣,她因说话而微微滚动的喉间……这种被全方位、无声审视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质问都更让她感到难堪与窒息。
她仿佛一个被剥去了所有伪装的囚徒,赤裸地站在审判者面前,而审判者却迟迟不肯落下最终的判决,只是用这种缓慢的、凌迟般的方式,折磨着她的神经。
“……大致便是如此。若将军无其他疑问,末将便去安排了。”好不容易将应对策略说完,宋清辞立刻躬身,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嗯。”萧景珩淡淡应了一声,挥了挥手。
宋清辞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中军大帐。
直到那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帐帘之后,萧景珩敲击舆图的手指才缓缓停下。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鬼面边缘冰冷的金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