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将北境苍茫的大地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之中。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景珩孤坐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凝然不动的影子。鬼面置于案头,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而他卸下伪装的面容,却比那面具更显深沉难测。
白日的军务喧嚣已然远去,帐内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然而,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舆图纸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主营区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被他以朱笔额外圈出的点——那是校尉“宋青”的营帐所在。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河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如墨青丝披散,水珠沿着白皙纤细的脖颈滑落,单薄中衣下隐约勾勒出的、属于少女的柔和轮廓……以及,她回头时,那双映着月光与水色、充满了惊惶与无助的眼眸。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所有的疑云,所有的揣测,在那一刻,尽数化为确定的惊雷。
宋青,是女子。
一个才华惊世、胆识过人、在他麾下凭借军功一步步崛起的……女子。
震惊过后,是如同狂潮般涌来的、纷乱复杂的思绪。
欺君之罪,混淆行伍,这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事发,莫说她自身性命难保,便是他这主帅,也难逃失察之责,必将被朝中政敌攻讦,北境军心亦会动摇。于公于私,这都是一把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
他应该立刻将她控制起来,严加审问,查明其真实身份和混入军营的目的,然后……依律处置。这才是最理智、最符合他身份和利益的做法。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冰冷的、属于权谋与规则的重量。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更加强硬地否决了这个选择。
他想起她立于沙盘前,侃侃而谈兵法谋略时,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想起她临危受命,深入落鹰涧诱敌时,那份视死如归的决绝;想起她与麾下兵卒同甘共苦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少年将军”形象不符的细心与温和;更想起她与楚凌风等将领交往时,那份不卑不亢、凭借真本事赢得的尊重……
这些属于“宋青”的特质,与他所知的、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截然不同,甚至超越了许多他麾下的男儿将领。她的才能是真实的,她的功绩是血汗换来的,她于北境战局,有功无过!
若因她是女子,便否定这一切,甚至将其置于死地……这,公平吗?
这,是他萧景珩的行事之道吗?
更何况……
萧景珩的指尖猛地收紧,舆图纸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更何况,在那份震惊与理性的权衡之下,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汹涌而陌生的情感在奔流。
是怜惜。怜惜她以女子之身,却要承受这铁血沙场的残酷与危险。
是敬佩。敬佩她那远超常人的坚韧、智慧与勇气。
是一种……强烈的、不容他人染指的占有欲。这个秘密是他发现的,这个人,也理应在他的掌控与庇护之下。
他无法想象,若是由他人揭穿她的身份,她将面临何等可怕的境地。他也无法接受,她就此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无论是被军法处置,还是以其他方式。
不。
绝不能如此。
萧景珩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与冷厉。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精准地落向了那个小小的营帐。
既然无法依照常理处置,那么,便唯有将她牢牢护住。
在她道出真相,在他查明一切,在他找到万全之策之前,她的秘密,只能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任何试图窥探、威胁到她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