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钢铁身躯载着满车厢的疲惫与希望,在广袤的土地上轰隆碾过。
车厢里,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过道与座位底下,塞满了人和行李,无处落脚。
赵美兰和顾建军所在的硬卧车厢,已是这片混沌中的一方净土。
这几张卧铺票,是赵美兰托黑三找县里“能人”,从黄牛手里加了血本才买到的。
一张票的价格,就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薪水。
顾建军浑身不自在。
他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躺这么贵的“床”,总觉得屁股底下压着的不是褥子,是正在燃烧的钞票。
“美兰,你说咱花这冤枉钱干啥?”
他凑到赵美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坐硬座不也一样到?省下来的钱,能给娃们买多少斤肉。”
赵美兰眼皮都没抬,靠在铺位上养神,声音很淡。
“出门在外,吃好睡好,才有精神干大事。”
“你要是累垮了,我花钱雇你这个保镖,岂不亏本?”
顾建军一听这话,顿时咧开嘴嘿嘿傻笑,挠了挠后脑勺。
“那倒是。你放心,我精神着呢!谁敢动你,我一拳头就让他晓得厉害!”
他下意识挺起胸膛,高大的身板瞬间堵住了本就不宽敞的过道,引来旁人一个白眼。
他赶紧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在铺边的小马扎上坐好,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活像一尊护法的门神。
赵美兰没再理会他。
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这次南下,她带上了家里全部的现金,整整两万块。
这笔钱,在这个年代,足以在县城盖起几栋气派的二层小楼,是无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可赵美兰却很清楚,这点钱,丢进鹏城那片沸腾的热土,恐怕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林深给她的那份《鹏城特区报》,她已经翻烂了。
喇叭裤和电子表,只是原始积累的小打小闹。
真正的金矿,藏在报纸上那些方方正正的“铁疙瘩”里——收音机、录音机,乃至电视机。
而她最终的目标,是几年后即将开启的沪市股票市场。
那才是真正的资本游戏。
想要在那场财富盛宴里分一杯羹,她手里的两万,必须尽快变成二十万,二百万。
鹏城,就是她的第一块跳板。
这一跳,是跃入金山,还是坠入火坑,全凭本事。
“同志,你们这是去鹏城打工?”
对铺一个戴眼镜的文气年轻人探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赵美兰和顾建军的穿着,不像干部,也不像农民。
“去那边看看,找找机会。”赵美兰睁开眼,客气地回了一句。
“唉,现在都往南边跑,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满脸向往,“我是去鹏城大学报到,家里托了好多关系才弄到的名额。”
赵美兰心头微动。
鹏城大学。
她多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将这张未来的“人脉”面孔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斜对面的铺位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闹。
“我不吃!这馍馍太硬了!我要吃饼干!我要喝汽水!”
一个四五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正噘着嘴,把他“妈妈”递来的干粮狠狠摔在地上。
那女人烫着一头时髦卷发,涂着鲜红的口红,打扮得颇为妖艳。
她不耐烦地捡起干粮,嘴里骂骂咧咧:“吃吃吃,就知道吃!再闹,再闹就把你扔下火车!”
旁边的男人,三角眼,鹰钩鼻,面相透着一股阴鸷。
他一把将孩子抓了过去,压着嗓子低吼:“小兔崽子,给老子闭嘴!再嚷嚷,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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